运河春秋

每一条河流都是一部波光潋滟的史书，写满了一桩桩鲜为人知的往事。或波澜壮阔流传千古，或感天动地荡气回肠，或花成蜜就凄美如诗，亦或如河水中的一粒尘埃而微不足道。譬如京杭大运河，任你随手一掬，微微一嗅，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当年大隋帝国一统天下的空前盛况和炀皇帝雄心勃勃的凌云壮志。

南茅运河，正是一个时代的如椽史笔，书写在南洲大地上的一页可歌可泣的地方史志。

运河全长近百里。南连芦花如雪的淞澧洪道，北枕古韵流芳之耦池江流，全线贯通县治南洲与茅草街镇，运河之名亦是因此而来。河水终年清澈见底，四季波澜不惊。任凭岁月在河水中温润流淌，时刻滋润着两岸的勃勃生机。

运河之美自春晨伊始。择一个晴朗的日子，立于源头，顺着河床遥目远眺。当一缕春阳缓缓升起，当田间的老牛敞开嗓子“哞”的一声响彻长空，目光里的画面便随即活络了起来。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波光涌动的水面，瞬间，整条河面就如同傍晚的街灯一一渐次点亮。波光粼粼，仿佛无数颗钻石在高频闪烁，美不胜收，令人心醉。顿时，运河便有了朝气蓬勃的生命迹象，活力四射。在阳光的照亮下，河水一眼便可见底。河的两边密密麻麻的轮叶黑藻簇簇相拥，一根根踮起脚跟，铆足了劲往上蹿。一群不知名的青背小鱼儿在黑藻旁边悠闲地游来游去，突的一闪，倏忽一下就不见了踪影。片刻之后，又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岸上的植被，垂柳、水杉、山茶树……无论乔木、灌木还是花草，仿佛因受到河水感染，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立马挺直腰杆，鲜活光亮起来。垂柳依依，迎风起舞，体态婀娜多姿；山茶绽放，红的、白的、黄的，争奇斗艳，姹紫嫣红，让人目不暇接。地毯一般的草皮，葳蕤苍翠，绿茸茸延伸到目光也不及的远方。正所谓：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运河之水秀美、灵动、包容，便是有如此的魅力。

河堤两边是笔直的居民线，依水而建，整齐划一，就如同是木匠师傅的墨线弹出来的一般。栋栋粉墙黛瓦，翘角飞檐。虽然不如徽派建筑那般雅致与讲究，却也古色古香，赏心悦目。水乡特色，一览无余。邻里之间，前庭后院，鸡犬相闻。农忙时借工还工相互帮衬；农闲时茶余饭后家长里短。平日里借个针头线脑、碗碟磨盘什么的，倒也是十分的方便。

两侧的田野，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柔情万种，款款盈盈。朵朵竞放，层层叠叠。连成片，汇成海，金黄夺目。酽酽幽香，沁人心脾。晨风掠过，油菜花便如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金浪翻滚，势不可挡。朴素简单，褪尽铅华，一任天然。泼彩般酣畅，流云般淋漓。既有花的艳丽，又具农作物之朴实。难怪当年乾隆帝御笔如此称颂：黄萼裳裳绿叶稠,不是闲花野草流。

运河秋景，两岸的主色依旧是遍地金黄。但不同的是，春花而秋实，此时的金黄非花乃实，粒粒饱满的稻实。正如唐人元稹诗云：素帚茅花乱，圆珠稻实齐。此景，又如明末清初归庄诗中所述：稻香秫熟暮秋天，阡陌纵横万亩连。数十万亩金色稻田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浩浩荡荡，气势磅礴。万丈豪情油然而生。试想，若无运河灌溉给水、抗旱排涝，又怎能蕴育出如此规模的高产优质良田。可见一斑，开挖运河的创举厥功至伟。

放学时分，信步走在窄长的田间小路上，你会觉得确实只有在秋高气爽时才是最舒畅的季节。金色的阳光洒满田野，沉甸甸的稻穗在阳光映照下更加金黄抢眼。随着一阵秋风迎面吹来，立时稻浪翻滚，跌宕起伏，绵亘不绝。近观，仿佛一匹金色的缎子迎风飞舞，堂皇富丽。远望，则宛若一幅巨型粗犷的印象派乡村油画向远处徐徐展开，野性十足。

向前而行，丝丝浓郁的稻香和着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直沁肺腑。顿时，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信手扯下一根稻穗，摘一粒谷子放到嘴里，将门牙用力一咬，“嘎巴”一声脆响，谷粒饱满扎实，味道又粉又甜。

不远处，牧童放开牵绳，任由老牛在田埂上信牛由缰。老牛如镰的舌头慢悠悠收割着埂边的嫩草，不时地“啪啪”两声甩起它的长尾巴驱赶身上的蚊虫，胜似闲庭信步。须臾，一只雪白的牛背鹭飞来，落在老牛背上，随即双眼敏锐环顾四周，随时准备捕捉老牛惊起的飞虫，美美的饱餐一顿。瞬间，空旷的原野就又多了几分生气。

蓝天与田野相接之处，绿树成行，树影斑驳，其间三五农舍依稀可见。屋顶青烟袅袅，弯弯曲曲，缓缓插入茫茫苍穹。偶尔几只飞鸟横空而过，隐约有清脆鸣声入耳。仿佛天上人间。

蓝天飞鸟、农舍炊烟、金涛绿树和那条背驼着白鹭的老牛，动静结合，错落有致，层次分明。笔酣墨饱，肥瘦适宜。真不知是哪家丹青高手，又何时写意了一幅如此惬意的乡村水墨。

（原载西安日报西岳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