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黄昏切片

【一】

玻璃门把夕阳折成两瓣，一半粘在橡木桌的纹理里，一半浮在你睫毛的末端。

研磨机发出低沉的喉音，像替整座城市的疲惫做了一次告解。

时针悬在六点零七分，空气被卡布奇诺的泡沫轻轻托住，不再向前。

【二】

瓷杯边缘，一枚唇印正在冷却，形状像未寄出的信。

你翻动书页，声音清脆，像雪落在旧屋顶。

窗外，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仿佛有人把星星摘下来，按进了潮湿的柏油。

每一盏灯都替我们向夜色递出一张模糊的名片。

【三】

邻桌的老人把方糖垒成微型巴别塔，再一粒一粒拆毁——

甜蜜而徒劳的宗教。

他的目光穿过你，穿过墙，穿过整条人声渐暗的街道，

落在二十年前另一座咖啡馆，那里也有黄昏，也有未完成的吻。

时间在此刻被拉成极细的糖丝，轻轻一碰就断，却甜得足以令人原谅一切。

【四】

吧台的蒸汽管尖叫，像替谁把压抑的一生一次性吐出。

咖啡师的手腕轻轻一抖，拉花绽开，一朵无人命名的白色岛屿。

你忽然想起故乡的梨树林，四月也是这样的颜色，

在风与风之间，偷偷交换着不可说的秘密。

杯底沉淀的渣滓，像被反复翻译的旧新闻，终于失去耐心，集体沉默。

【五】

音乐切换到一首没有鼓点的歌，钢琴键像被雨泡软的木梯，

每一步都踩出遥远的回声。

你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慢慢溶解，

像一块被误投进拿铁的方糖，来不及旋转就已消失。

原来黑暗也可以有温度，只要它先学会含住一粒光。

【六】

七点整，店员把“OPEN”翻转成“CLOSED”，声音轻得像替谁阖上眼睛。

你起身，大衣扫落椅背的一粒面包屑——

那是今夜唯一被允许的坠落。

推门而出时，风把整条街对折，黄昏被夹进一本无人翻阅的巨型影集。

而咖啡馆留在原地，像一枚被岁月含住的糖，

等待下一位陌生人，用唇齿的温度，重新把它融化成新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