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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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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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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给黄鼠狼拜年

第一章:雪落无声,鸡门初启

雪,从腊月二十三的夜空开始落,像一场无人认领的邮件,一封封贴在篱笆、草垛、褪色的春联上。

老槐树下,那扇被虫蛀出星图的木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一只芦花鸡探出半截脖子——她的冠子还沾着昨夜的梦,像一撮不肯熄灭的火苗。

她先望了望天,灰白的云像未拆封的判决书;再望了望地,一行黄鼠狼的脚印,从稻茬田蜿蜒到她的门槛,像一串省略号,把“危险”二字省成更危险的空白。

她本该缩回去,像往年一样把恐惧闩进屋里,可今年她缩不回——

窝里躺着七枚蛋,其中一枚裂开细纹,像一道偷偷亮起的晨曦。

那细纹里传来极轻的啄壳声:“笃、笃、笃”,像谁在叩世界的门。

于是,母鸡把恐惧揣进翅膀,决定出门。

她要去给黄鼠狼拜年。

第二章:脚印的语法

雪继续落,脚印继续写。

黄鼠狼的脚印是五枚逗号,缀成一句没有主语的谶语。

母鸡的脚印是两片竹叶,拼成一把未撑开的伞。

两种脚印在田埂交汇,像两行诗被迫押韵。

母鸡低头啄了啄,啄出一粒去年遗漏的稻穗,稻穗壳里睡着一个潮湿的冬天。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时她还是雏鸡,曾见过黄鼠狼的祖母叼走一只白鹅。

白鹅的脖颈在夕光里弯成一道虹,虹的尽头是黄鼠狼祖母的喉管。

记忆像冰棱,悬在心上,滴水,却迟迟不肯坠落。

她抖抖羽毛,继续走。

脚印的语法告诉她:只有把句号走成省略号,才能把故事走成寓言。

第三章:冰湖上的对联

村口的冰湖是天然的对联纸,风是毛笔,雪是墨。

黄鼠狼昨夜在此练过字——

左边:天“鸡”无缝;

右边:岁岁“平”安;

横批:一口春。

母鸡站在对联前,冠子被风吹得歪斜,像被谁偷偷改写了一个偏旁。

她忽然觉得那“一口春”的“春”字,拆开来正是“三人”“日”,而“日”又像极了裂开的蛋壳。

她心头一紧,却听“咔嚓”一声——冰湖深处传来冰层断裂的闷响,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荒唐的拜年犹豫。

她想起窝里那枚蛋,裂纹正沿着“春”字的笔划蔓延。

她忽然明白:给黄鼠狼拜年,不是去送死,而是去借命——

借黄鼠狼的“一口”,把“春”从死神嘴里抠出来。

第四章:黄鼠狼的灯笼

黄鼠狼住废窑,窑口悬一盏灯笼,灯笼皮是去年偷的鸡皮,绷在竹篾上,风吹时像一只褪色的鸡在扑翅。

母鸡远远就看见那盏灯,灯影里晃动着黄鼠狼的侧脸——

尖削、狭长、像一柄被月光磨快的镰刀。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黄鼠狼每杀一物,便在那物皮上绣一朵梅花,梅花五瓣,对应五行,攒够一百朵,就能在除夕夜飞升成“黄仙”。

她数了数灯笼上的梅花,正好九十九朵。

最后一朵,该绣谁?

她抬爪,叩门。

门内传来黄鼠狼的咳嗽,像一把钝锯,锯着久未上油的夜。

“谁?”

“给你拜年的人。”

“人?”

“不,是鸡。”

门开一条缝,露出黄鼠狼的眼睛——

那眼睛像两口废井,井底漂着两枚月亮,一枚是饿,一枚是孤独。

第五章:瓷盘里的雪

窑内,火塘正旺,吊锅咕嘟咕嘟煮着 unidentified 的肉香。

黄鼠狼请母鸡入座,座位是倒扣的瓷盘,瓷盘上画着“三英战吕布”,吕布的方天画戟缺了一截,像被谁偷去当牙签。

母鸡不敢看瓷盘,只看火塘里的炭,炭块爆裂,像一颗颗黑牙齿在嚼夜色。

黄鼠狼递来一杯“茶”,茶汤浑浊,漂着几根鸡毛。

母鸡没接,只从翅膀下掏出一物——

是一枚蛋,蛋壳上裂着“春”字形纹路,像一道未愈合的闪电。

“给你拜年,没带别的,只带了这个。”

黄鼠狼的瞳孔骤然收缩,像两枚针,试图缝住突如其来的惊愕。

他伸手,指尖触到蛋壳,触到那微微的颤——

是未出世的心跳,还是母鸡自己的心跳?

火塘里的炭忽然“啪”地炸开,溅起一串火星,像谁偷偷放了一挂缩小的鞭炮。

第六章:心跳的算术

黄鼠狼缩回爪,缩回一半饥饿,一半迟疑。

他想起自己杀过的第一只鸡——

那是他童年,母亲病重,他叼着一只雏鸡跑过雪地,鸡在他嘴里挣扎,像一段不肯押韵的童谣。

母亲喝完鸡汤,仍死了,死时眼角挂着一粒米,像一粒未兑现的诺言。

从那以后,他每杀一鸡,便在灯笼上绣一朵梅,绣到第九十九朵时,他忽然忘了自己杀的是鸡,还是童年。

此刻,他望着瓷盘里的蛋,算术乱了——

一枚蛋=一只鸡?

一只鸡=一朵梅?

一朵梅=一次飞升?

如果他把这枚蛋煮成茶叶蛋,是否就能凑够一百朵梅?

可如果他把蛋孵出来,是否就能让童年重新破壳?

心跳像算盘珠,上上下下,却总拨不出一个“吉”数。

第七章:雪夜的分身

母鸡忽然起身,走到窑口,望外面的雪。

雪停了,月亮像一枚被擦亮的硬币,悬在枯井口。

她回头,看见黄鼠狼的影子投在窑壁上,影子被火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条通往过去的隧道。

她忽然说:“你杀了我吧,但请在我死后,把这枚蛋孵出来。”

黄鼠狼愣住,影子愣住,火塘里的炭也愣住。

母鸡继续说:“我不是来求生的,我是来求一个分身——

你吃了我,我就成了你的一部分;

你孵了蛋,我就成了我的一部分。

这样,我们都能活。”

黄鼠狼的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一枚未剥壳的栗子。

他想起母亲眼角的那粒米,忽然觉得眼前的母鸡,正是那粒米化成的魂。

他抬爪,却不是扑,而是轻轻接过那枚蛋,像接过一封迟到的信。

第八章:春从裂处归

除夕夜,废窑外,冰湖上的对联被雪重新改写——

左边:天“鸡”有缝;

右边:岁岁“不”安;

横批:春从裂处归。

窑内,黄鼠狼用胸口孵着那枚蛋,母鸡的羽毛盖在他身上,像一场逆向的雪。

他的体温是火,蛋的裂纹是路,路把“春”字走成“暖”字。

当第一声鸡啼从蛋壳里传出,黄鼠狼的灯笼忽然自燃,九十九朵梅花在火中绽成九十九只雏鸡,雏鸡扑翅,扑落一地灰烬。

灰烬里,母鸡的骨架洁白,像一座未融化的桥。

黄鼠狼望着桥,望着桥那头破壳而出的雏鸡——

雏鸡的冠子是一撮新鲜的火苗,火苗里映着黄鼠狼自己的脸,却不再尖削,而是圆滚,像一轮刚出炉的月亮。

他忽然明白:

给鸡拜年,不是嘴馋,是心寒;

给黄鼠狼拜年,不是送死,是送春。

雪又开始落,落在废窑顶,落在冰湖上,落在那副新对联的横批——

“春从裂处归”,裂的是蛋壳,也是人心;

归的是鸡,也是黄鼠狼;

是生,也是死;

是故事,也是寓言。

雪落无声,却盖不住窑内传来的第二声鸡啼——

啼声像一把钥匙,把除夕夜的门,轻轻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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