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说出来会脸红的诗,像一封被雨水洇开的信,字迹早模糊,却仍在皮肤上滴答作响。
我把它折成十二瓣,像折十二个月的月亮,埋进身体最暗的河湾。
今夜,我赤身裸体,把河湾翻给你看——别怕,那只是血,只是羞,只是光。
第一章 舌尖
舌尖是第一盏红灯。
它在我嘴里含苞,像一粒偷渡的樱桃,一说话就破皮,甜得发腥。
我抿紧双唇,它却在我齿背写下你的名字——一笔一画,像小学生第一次学写“爱”,歪斜、颤抖、墨汁淋漓。
我闭嘴,它便闭嘴;我呼吸,它便呼吸。
我们共用同一条血管,所以它一涨潮,我就脸红。
第二章 耳廓
耳廓是第二枚贝壳。
你把声音吹进来,它就合上,夹住一滴滚烫的海。
那海没有潮汐表,只有你的喘息——
像夜航船误触了暗礁,整片洋面轰然倾斜,灌进我窄窄的耳道。
我听见浪在耳蜗里摔碎,碎成一万枚细小的镜子,每一枚都照见我通红的耳垂。
第三章 锁骨
锁骨是第三道桥。
你指尖的雾从桥底爬上来,湿淋淋,带着夜色的执照。
我低头,看见桥身弓成半月,一截月光被卡进骨缝,像被通缉的银币。
我想把它花掉,买你一句“别怕”,可收银员是我自己的心跳——
它拒收月光,只收我越来越烫的体温。
第四章 左乳
左乳是第四座火山。
它凌晨四点爆发,岩浆顺着乳晕的公路往下爬,途经乳头时忽然刹住,像怕踩坏你去年留下的齿痕。
我用手背去堵,堵不住;用睡衣去捂,捂不住。
只好任它流,流到小腹,流到膝盖,流成一张私人的地图。
地图上写着:此地无银,只有脸红。
第五章 肚脐
肚脐是第五口井。
我趴在井沿,看见童年的纸船还在下面漂,船头写着“禁止打捞”。
你俯身,用一根睫毛做钓线,想把船钓上来。
线放下去三厘米,我就痒得笑出声;线再下去三厘米,我就痒得哭出声。
笑声和哭声在井壁来回撞,撞出回声,回声是羞红的涟漪。
第六章 掌心
掌心是第六片沙漠。
你在我掌纹里撒下一粒雪,它非但不化,反而长出整片冬天。
我合拢五指,想把冬天掐死,却掐出一把滚烫的汗水。
汗水里有盐,盐里有一点点你——
像偷偷腌制的月亮,一尝就咸,一咸就想起你说过“握疼我也不松手”。
我松了,脸红得像被沙漠日出抽了一耳光。
第七章 脊背
脊背是第七张弓。
你指尖的箭在深夜上弦,弓弦是我绷了一整天的礼貌。
“嘣”一声,礼貌断裂,箭矢穿过我,带出一串风铃般的呻吟。
那声音太亮,亮得照亮我背上的雀斑——
它们排成一句摩斯电码,翻译过来只有两个字:羞怯。
第八章 股缝
股缝是第八道裂缝。
世界在那里合不拢,光从缝隙漏进来,像一条不肯入睡的银蛇。
银蛇吐信,舔我,舔我紧闭的词典。
词典里所有关于“羞耻”的词条都开始发芽,长出绒毛,绒毛又长成小手,小手一起鼓掌——
鼓得我两腿发软,软成两截被太阳晒红的蜡。
第九章 膝盖
膝盖是第九枚月亮。
它跪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像被夜空罚写的错字。
你把它折成九十度,折成一座小小的拱桥,让风从桥洞穿过。
风带走的不是尘土,是我最后一块遮羞布。
布被吹成旗帜,插在桥顶,迎风招展,招展得猎猎作响——响得我满脸通红。
第十章 足弓
足弓是第十道地平线。
你把我举起来,让地平线倾斜,整个世界像滑梯,一下子滑进我脚心。
我痒得蜷趾,蜷成五片害羞的蕨类。
蕨类不敢光合作用,只敢在黑暗里偷偷张开,一张就划破袜子,露出我通红的踝骨。
第十一章 发根
发根是第十一片森林。
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棵会呼吸的小树,树叶是未说出口的呻吟。
你吹一口气,森林就起火,火顺着发梢烧到发尾,烧出焦甜的洗发水味。
那味道太像童年偷吃的麦芽糖,一闻我就脸红,一红我就把头埋进你胸口——
像把整座森林藏进一场小雨。
第十二章 心跳
心跳是第十二座钟楼。
它整夜敲,敲的不是时间,是羞。
羞是看不见的钟摆,一来一回,割我,割你,割夜色。
最后一声钟响落下,我张嘴,把那粒樱桃、那滴海、那座火山、那口井、那片沙漠、那张弓、那条裂缝、那枚月亮、那道地平线、那片森林……
全部吐出来,吐成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
“我爱你。”
话音刚落,钟楼轰然倒塌,碎成漫天红色的尘。
尘落在脸上,像一场最小最小的雪——
雪太烫,一碰就化,化出一张通红的、通红的脸。
尾声
诗说完了。
我把它重新折成十二瓣,塞进你口袋。
别掏出来,一掏就会掉火。
让它在你衣角慢慢烧成灰,灰里会长出一颗小小的、小小的樱桃。
来年春末,你路过我窗前,
它正好熟透,
砸在你脚背——
“扑通”一声,
像极了我当年
没说出口的
脸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