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的俏俏话

【序　唇边的温度】

我把舌尖抵在上腭，像抵住一枚正在融化的糖。

“妈”与“娘”两个音节，隔着二十七年光阴，

在我口腔里轻轻碰撞，溅起一勺温热的汤。

那是婆媳的暗号——

世界上最近的两个女人，用最柔软的喉音，

交换同一把勺子的方向。

第一章　【门铃把月亮摁亮】

傍晚六点，电梯“叮”的一声，

像谁把月亮挂在门楣。

我拎着一袋江南的春笋，

她托着一盘北地的饺子，

我们在猫眼里互相预习笑容。

门开，

两束目光同时弯下腰，

替彼此把门槛上的尘埃吹散。

第二章　【围裙里的海浪】

她给我围上褪色的花围裙，

说：“这是我结婚时的嫁衣。”

我低头，

看见一尾尾细小的海浪在布纹里翻身，

听见一九九三年的鞭炮在缝线间轻响。

油锅热了，

葱花先下去，

像替我们鼓掌的小手。

第三章　【生姜在砧板上开花】

“姜要拍，不要切。”

她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

两枚戒指轻轻磕碰，

一枚是旧的黄金，

一枚是新的铂金，

同时映出砧板上的年轮。

生姜裂开，

金黄的香气像一群小兽奔出，

撞开我紧闭的童年。

第四章　【汤勺的倒影】

汤滚了，

蒸汽把窗玻璃涂成毛玻璃。

她忽然把勺柄递给我：

“尝尝咸淡。”

我抿一口，

烫，却舍不得吐，

仿佛咽下的是她三十年前第一次喂儿子的温度。

勺背映出我的脸——

被热气揉皱，又被咸鲜抚平。

第五章　【阳台上的两株薄荷】

她说薄荷容易招虫，

却在清晨悄悄给我的盆栽松土。

我假装没看见，

隔天把偷偷买的花肥撒在她的玫瑰根下。

两株薄荷隔着半米空气，

把风咀嚼成清凉的口香糖，

再吐给我们两片干净的呼吸。

第六章　【洗衣机里的方言】

“袜子别跟外衣搅！”

她用胶东腔提醒我。

我回以闽南沙哑的“知啦”，

像两只候鸟在滚筒里交换羽毛。

泡沫涌起，

方言被稀释成柔软的呢喃，

在甩干时合奏成同一节拍——

“哗啦——哗啦——”

水声替我们翻译所有难懂的尾音。

第七章　【遥控器与毛衣针】

晚上七点，

她要看抗战剧，我要追脱口秀。

遥控器像一枚烫手山芋，

在我们指缝间扔来扔去。

最终她笑着把毛衣针插在毛线团上，

“你看吧，我耳听就行。”

我按下静音，

让字幕爬上屏幕，

像一群蚂蚁替我们排队道歉。

第八章　【相册里的缺口】

翻旧相册，

她指着一张空缺：“这里原来有全家福，

被我撕了。”

我没问缘由，

只把新婚那张照片补进去。

缺口的毛边悄悄合拢，

像一条干涸的河床重新遇见潮水。

第九章　【医院走廊的时钟】

她打点滴，

我坐着织一条来不及命名的围巾。

时钟“咔哒”一声，

把夜切成两半，

一半是她的病，

一半是我的慌。

护士来拔针，

她顺手把棉签按在我手指上：

“别沾水。”

我低头，

看见自己掌心的掌纹裂成她的皱纹。

第十章　【归途的共享单车上】

出院那天，

我载她穿过银杏道。

她一手搂腰，一手高举吊瓶，

像举着一盏小灯笼。

风把落叶吹成金币，

叮叮当当落在我们车轮后。

她忽然哼起《茉莉花》，

我跟着跑调，

两条歌声缠成一条安全带，

把黄昏勒得温柔。

第十一章　【微信语音的59秒】

她学会发语音，

每条59秒，

像攒满一整个黄昏的碎金。

我做饭时点开，

水声、油声、她的呼吸声

一起挤在扬声器里。

末尾她总说一句：

“吃了吗？”

我回一张空盘照片，

她回一个[微笑]表情——

我们就这样

把一顿饭吃得山高水长。

第十二章　【灶王爷前的悄悄话】

腊月二十三，

我陪她祭灶。

她合掌，

嘴里念念有词，

像把一整年的轻愁搁进糖瓜。

我偷听，

却只听见一句：

“保佑我囡囡平安。”

那一瞬，

糖瓜裂开，

甜汁顺着我的掌纹流进袖口，

像一条偷偷改道的河，

把“婆媳”两个字

冲成“母女”。

【尾声　把月亮摁灭】

夜深，

我关灯，

听见她拖鞋擦过地板，

像替我掖好被角。

我把舌尖再次抵住上腭，

轻轻喊一声：“妈。”

黑暗里，

她“嗯”了一下，

声音像一枚柔软的纽扣，

替我把所有风浪扣紧。

月亮悄悄灭了，

而唇边的温度还在。

我们知道，

明天早晨，

门铃会再次把月亮摁亮，

灶台上，

汤勺仍将倒映两张

越来越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