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随着警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小村庄重归宁静,但这份宁静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村民们围聚在光棍李家的门前,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情绪——同情、惊讶、不解,还有一丝对未知命运的畏惧。
二妞的母亲闻讯赶来,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堂屋,看到女儿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一边哭喊着“我的二妞啊”,一边试图摇醒那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孩子。
村里的老人们摇头叹息,回忆起二妞童年的模样,那个爱画画、爱做梦的小女孩,如今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他们谈论着命运的无常,也谈论着人心的冷漠与偏见。而关于说书匠,村民们虽对他抱有复杂的情感——既感激他治愈了二妞的病,又愤怒于他带走了村里的姑娘,最终还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二妞诞生于六十年代的苏北小山村,彼时物质匮乏,生活简朴,勤劳成为常态。山虽不高,水亦不深,却如慈母般温柔,滋养了她纯真的童年。
小学时期,二妞痴迷绘画,山川、河流、森林、青蛙王子皆跃然纸上。此外,她还怀揣一个爱做梦的习惯,自幼便有。
“二妞,快看,你画的青蛙王子真好看!”母亲温柔的话语在耳畔回响,那是二妞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她钟情于绘画,更沉迷于梦境。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之时,便是她梦之旅的启程。梦中,她可化身为任何所愿之人,时而为白雪公主,身着华服,在小矮人的簇拥下翩翩起舞,轻盈步伐如同山间最灵动之风,拂过每个人的心田;时而变作可爱的小白兔,在翠绿草地上蹦跳,追逐蝴蝶,享受无忧无虑的快乐。
“妈妈,我想成为白雪公主。”二妞依偎在母亲怀中,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如暴风雨般摧毁了她的世界,留下难以启齿的后遗症——流口水。
她有时会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是我?”泪水滑落脸颊。自此,二妞变得沉默寡言,只默默沉浸于自己的梦幻世界。
时光荏苒,二妞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但那流口水的毛病却如影随形,成为束缚她幸福的枷锁。在那个早婚盛行的乡村,二妞的婚事成了父母心头巨石。他们焦急万分,四处托人介绍对象,但每提及二妞的毛病,对方总是婉拒。
无奈之下,父母在媒人的撮合下,将二妞许配给了本村光棍李。此消息如晴天霹雳,再次将二妞的世界笼罩在黑暗之中。
二
出嫁前夕,二妞蜷缩于简陋木床上,泪水无声滑落,浸湿枕巾。窗外夜色深沉,月光透过破旧窗棂洒落一地银白。
“爹,我真的不想嫁。”二妞低声啜泣,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立于门外,身影被月光拉长,威严尽显。“这是你的命,二妞。李家虽穷,也是个归宿。”
她坚决反对这门亲事。“我不想嫁,我要陪在你们身边。”说话时,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可我有病啊,爹!我会流口水,他们会笑话我的!”二妞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
父亲沉默片刻,语气坚定:“那就更要嫁了,留在家里只会被人指指点点。”
母亲叹息一声,走到二妞身边,轻抚她的头:“你这流口水的毛病也没办法,将就着过吧。人啊,有时候得信命。”话语中满含无奈与辛酸。“我不会嫁的!”二妞心中充满不甘与挣扎。
那一夜,她梦见自己身着华服,在辽阔草原上翩翩起舞。但梦醒时分,现实却将她的梦击得粉碎。二妞绝未料到,由于自己的抗争竟换来父亲决绝的反击——她被捆缚,由大哥推着小车,携一包裹与两床新被,强行嫁至邻村光棍李家。
那日,父亲神色严厉,母亲则匿于灶屋角落,暗自垂泪。
婚后,尽管无人交流,二妞依旧爱做梦。梦中世界和谐美好,醒来时,她嘴角微扬,仿佛那里藏着她的灵魂。
三
冬日农闲时节,村里来了个说书匠,每晚七点在村大队部讲故事,吸引老老少少前来聆听。二妞也悄悄跟随,却因流口水被嫌弃,只能躲在墙角偷听。
说书匠年轻魁梧,声音洪亮,故事引人入胜。二妞被深深吸引,每次结束后都依依不舍。几次之后,说书匠发现了她,上前询问:“咋还不回家?咋捂着嘴呢?”
二妞低头不语,轻轻摇头。久而久之,说书匠了解了二妞的情况,却未嫌弃她。“你要是喜欢听,等散场后,我再说几段给你听。”说书匠的话语如春风拂面,让二妞心中涌起暖流。
自那以后,每次散场,他都会专为二妞讲述小段故事。二妞的心在说书匠的故事中逐渐敞开,她开始不再在意流口水,也不再捂着嘴说话。说书匠还给她一条白毛巾,让她随时擦拭口水。
从此,二妞做梦时常梦见说书匠。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说书匠和二妞都不见了踪影。光棍李急忙向村里报告,村里派出多人寻找二人,担心说书匠拐走二妞影响村里声誉。一个月后,二人在百公里外的邻县被找到。村里人以拐卖人口罪将说书匠交给派出所,据说被判两年。而二妞被送回光棍李家。
此次归来,她不再流口水,整个人愈发漂亮。原来,在说书匠和二妞私奔后,说书匠找来个针灸中医,为二妞针灸七天,竟奇迹般地治好了她的毛病。
但光棍李却无法接受变化的二妞,认为她在村里让自己丢了颜面,开始对她拳脚相加,将她锁在堂屋不许出门。二妞心中充满绝望与痛苦,不明白命运为何如此捉弄她。
那日上午,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二妞床上。她穿着洁白裙子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窗外阳光再温暖,也照不进她冰冷的心房。
“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二妞心中呐喊,却无人回应。她从床底摸出一个瓶子,对着嘴喝了起来。
放下瓶子后,二妞斜头望向窗户,不一会儿,眼前太阳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头脑昏沉,仿佛坠入梦乡。梦中,她看见广袤的绿色草原,花儿争奇斗艳,芳香四溢。一条清澈小河蜿蜒流淌,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蓝天白云之下,她与说书匠骑着白马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笑声回荡在草原上,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