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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令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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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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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津三记.文脉与风烟

引缀

河津者,载龙门雄奇,承鱼跃传说,映“周卜子、汉马迁”之风骨。初冬的风裹着黄河的清冽,引我赴一场文学之约——《散文选刊》与《海外文摘》采风笔会,让四千年文明土地上的山河、文脉与暖意,皆入三记。

记一:龙门浪起·暖意丛生

“鲤鱼跃龙门”的传说,深植于河津黄河段这片载满千年豪情的水域。两岸悬崖如斧劈刀削,壁立千仞间,黄河干流骤然收作一线咽喉,湍急河水奔涌其间,浪涛轰鸣着撞向崖壁,碎玉溅银,声震数里。古时无数金鲤逆水而上,聚于此地奋力腾跃天险,成功者化龙直上云霄,这处险滩便成了“龙门”的永恒象征——风过崖壁时,仿佛还能听见千年前金鲤摆尾的涛声。

独行之旅,因五湖四海的文友而暖意盈怀。景区“登天梯”名副其实,山门前“登天下第一挂壁天梯,览中华鱼跃龙门胜境”的横幅,墨色遒劲,早将奇险点破。山路沿崖壁蜿蜒,石阶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依旧崎岖陡峭,海拔虽仅六百余米,攀爬时却需手脚并用,冷风顺着崖缝钻进来,拂得人额头的汗都带着凉意。年逾古稀的我,总想为这趟行程留些影像,沿途向同行者相求,众人皆爽快放下手中相机或笔记本,凑近调整角度,拍完笑着问:“技术不咋的,您看看合心意不?”,那份不带丝毫敷衍的淳朴,恰似崖间吹过的清风,涤去攀爬的疲惫。

途中结识豫地文友耿先生夫妇。先生戴一副深度眼镜,镜片后眼神温和,举手投足间透着书卷气;女士身着素色风衣,头戴黑色无檐帽,说话时嘴角噙着浅笑,温婉随和。闲聊间得知,老耿当兵二十载,竟与我同着过军装,退休五六年,终于得空与老伴相携出游,一双儿女各自成家,无牵无挂。更巧的是,他当年训练时伤了左腿,我练擒拿格斗时伤了右膝,如今遇上阴雨天便隐隐作痛,难抵长时间攀爬。一路同行,老耿主动为我拍照:“您扶着栏杆稳当些,我帮您拍,拍完微信传您”,他选的角度总避开陡峭石阶,专挑崖壁映着黄河的景致,镜头里的我,身后是奔涌的浪,身前是同行的暖。我也为他们夫妇定格了不少瞬间:在“登龙门”亭并肩望河时,在栈道转角相扶相携时,每一张都浸着岁月沉淀的默契。耿太太打趣我:“怎不带上个‘保镖’?”我笑着摆手:“‘保镖’在家带外孙呢,我俩只能轮着出来看世界呀。”

黄河大梯子崖的三百六十五级北魏古栈道,是真正的险途。多处路段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外侧无护栏,脚下石阶不平,低头便是万丈深渊,黄河在谷底如一条黄龙奔腾。攀至距山顶百十米处,右膝的旧伤忽然发作,酸胀感顺着腿骨蔓延开来,每抬一步都似灌了铅。遥望山顶大禹庙的飞檐翘角,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近在咫尺却难再前行,终究在“登龙门”亭停了脚步,择“独占鳌头”的岔路下山。乘观光电梯下行时,望着窗外掠过的崖壁与涛声,忽然懂了:旅行不必强求“登顶”,那些途中的遇见与体谅,早已比山顶风光更珍贵。

登天梯后,采风团从山脚来到梯子崖码头登船北行,驶入黄河深处。河上风劲,吹得人衣袂翻飞,文友们或凭栏远眺,或举相机抓拍浪涛,不时有人发出赞叹:“此景只应天上有!”恰在此时,船上广播传出贾平凹先生《游了一回龙门》的朗诵,醇厚的嗓音裹着黄河的涛声回荡在舱内,字里行间的豪迈与深情,与两岸雄奇的崖壁、千年流传的传说相映成趣。众人皆静了声,任那文字与水声交织,浸润着每一颗追寻人文与风景的心。行至河道急弯处,水面骤然收窄,一桥飞架两岸,青蓝如练,此处正是“鲤鱼跳龙门”传说的核心发源地。举目凝望,激流卷着浪花奔腾而去,水珠溅在掌心,凉丝丝的,心中油然而生敬畏——这浪涛里,藏着自然的伟力,更藏着华夏儿女不屈的精气神。

正午时分,饥肠辘辘的我步入“乐土”土菜馆,刚跨进门,一股家常饭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店主郑老板精瘦灵活,眸光清亮,系着沾了油星的围裙,正忙着给客人端菜,见我进门,胸前挂着代表证,知道我是来参加笔会的,立刻扬声招呼:“老师里边坐!靠窗的位置能看黄河!”

我刚落座,便与店老板攀谈起来。“你们这个店咋取名为‘乐土’呀?”郑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店名是我们景区杜总取的,他可是文化人呢。您肯定知道《诗经.魏风.硕鼠》吧,‘硕鼠,硕鼠,无食我粟’,后面还有‘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的意思就是传递舒适、安心、理想的休憩地,出门在外,谁不向往呢?”他的这一番话,顿时让我心生敬意。后来他又告诉我,景区建立前,这里是一片荒山野岭,真的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2017年建立景区之后,很快从3A升为4A。“乐土”菜馆与景区一起建的,淡旺季从不歇业,高峰时食客排到站着吃,也有人特意绕路来尝一口家常味。

郑老板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见我把索尼相机搁在凳角,他送饭路过时顺手就挪到了墙根,压低声音说:“老师,这儿人来人往的,相机放这儿容易被碰着,墙根安全”;邻桌客人要蒜,他转身从后厨递来一小碟,还顺带递上两双干净筷子;有人问路找厕所,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手指着门外:“右拐上五级台阶,到头再左拐,里头干净得很”,若是上了年纪的客人,他索性亲自引路,步子都放慢几分。

闲聊间得知,郑老板年轻却眼界开阔,前些年自驾走遍了新疆、西藏等十几个省市,车辙印刻着对远方的向往。他替客人收收碗筷笑说:“人活着,不能光埋头赚钱,也得抬头看风景。要么不干,要干就把它干好——开馆做菜和做人一个理,实在最要紧”。凭着这份信念,馆子开了七年零投诉。遇着刁钻顾客,他不辩不争,要么赔笑让利,要么重烹退款,“和气生财,不让顾客吃亏”的处事之道,总能让火气消于无形。他还颇有见地,聊起各地见闻时直抒胸臆:“有些名气很大的城市用塑料餐具,看着方便,实则伤身体;有些旅游名胜地专坑外地人,看似赚了快钱,实则砸了招牌,咱河津人不做这亏心事”,言语朴实,却透着生意人难得的清醒。如今他四口之家和美,儿女分读高中、小学,老婆在市区上班,他早出晚归由公司车接送,日子过得充盈又踏实。

店里菜品实惠地道,菜价与市区持平,无半分景区溢价。我点的西红柿鸡蛋面端上来时,热气裹着酸香扑鼻——粗瓷大碗里,劲道的面条裹着浓稠的汤汁,土鸡蛋的金黄、西红柿的嫣红、面疙瘩的乳白相映成趣,舀一勺入口,酸得爽口,香得醇厚,吃得浑身暖透。同行者点的肉丝炒木耳、鸡蛋炒粉,亦是量足味正,木耳脆嫩,粉条筋道,满是家常的熨帖。老板路过时介绍:“咱这儿的红烧生态鲤鱼,两斤多重才六十块,还有养生杏仁面、农家干嘣鸡,都是本地风味”,他指着邻桌的一大盘红烧鲤鱼笑说:“不少家庭孩子高考,都来这儿点一条,图个‘跳龙门’的好彩头,讨个吉利”。

坐于店内,抬眼便见黄河最狭河段,浪涛拍岸的声响隐约传来,传说之源近在眼前。景在眼里,味在舌尖,情在杯中,满心激荡——龙门的浪是雄奇的,文友的情是真挚的,店主的实在是滚烫的,这山水与人心交织的暖意,恰如黄河的浪涛,久久回荡在心底。

记二:风拂古邦·文脉绵长

龙门归来,采风脚步未歇。风裹着黄河的湿润水汽,混着滩枣晒透后的甜香,漫过青石板路,引我们深入河津腹地。我曾踏过三秦黄土,见兵马俑的肃穆、半坡遗址的远古烟火;亦走过晋地院巷,摸过乔家、李家大院墙面上晒透阳光的砖纹,却从未这般真切地触摸到一座城的根脉——那根脉藏在古寺的壁画里,刻在祠堂的碑文中,凝在窑火淬炼的瓷纹上,被千年的风一遍遍唤醒。

抵达高禖庙时,朱门半开,等候在此的导游已立在廊下。他中等个儿、国字脸,皮肤是黄河滩日晒出的深褐,眼角刻着细密纹路,一开口便是浓醇的河津口音,字字都裹着对古寺的熟稔与热忱。“各位客官,往里请!这庙可有四千多年光景了,一砖一瓦都藏着故事哩。”

踏进门槛的刹那,时光似被按下慢放键。门廊下悬着一串晒干的黄河滩枣,红得透亮,果肉皱缩却仍透着甜润,是当地人刚送来的供品,枣香混着古木的沉郁气息,漫进鼻腔。导游笑着指向门楣:“大伙儿瞧这蓝底金书的‘高禖廟’三字,是郭沫若先生的墨宝,笔力遒劲,与对面乾隆年间的‘人初性善’牌匾隔了百年光阴,却像在隔空对话。”

正殿内,高禖神姜嫄华服凤冠,眉眼温婉,侍女环立两侧,衣袂飘飘如欲动。供桌鲜花朵朵,瓷盘里的滩枣还沾着晨露的微凉,珠帘轻晃时,细碎的光影落在砖地上,连空气都漾着“祈愿”的温柔。最牵人目光的,是献殿两侧的壁画。导游移步墙前,声音清亮却不喧哗,指尖轻轻点向墙面:“这可是河津藏了千年的活档案,颜料是当年的矿物研成,虽褪了些颜色,却越看越有味道。”

他讲解条理分明,语气里满是自豪:“西壁这幅‘高禖之祭’,你看天子后妃率百官执礼,祭品的光晕、仪仗的纹络,连官员朝服上的盘扣都清晰可辨,把《礼记》‘以太牢祠于高禖’的古制原样搬到了墙上;东壁的大禹治水图更传神——你瞧这黄河浪头,卷着泥沙奔涌,先民们赤着脚铲土、焚林,烟痕袅袅似能嗅到草木焦香,大禹蹙眉伫立,衣袖翻飞,举手投足都带着开天辟地的气魄。”他抬手拂过面前的风,语气愈发恳切:“这风里飘的枣香,是后稷教民耕种留下的滋味。咱河津人世代喝黄河水、沐古寺风,这些老故事早刻进了骨子里。风一吹四千多年,壁画颜色虽淡了,可咱河津的文脉根脉,从没断过!”

顺着他的指引望去,院中古柏枝繁叶茂,树影斜斜落在斑驳壁上,把时光揉得又软又长。“炎黄子孙香烟万代绵延”的联语刻在殿柱上,木纹与字痕交织,字缝里漏出的,是文明扎进土壤里的柔韧。

出庙门,沿巷陌前行,吕氏琉璃园区的红墙便撞入眼帘。砖雕的纹路还沾着古匠人的指温,“钟灵”“秀毓”的题字落着薄尘,却仍能辨出笔锋的圆润。象纹砖雕驮着饱满的石榴与葡萄,花瓣的褶皱、果实的肌理都刻得憨实可爱,把“长寿”“丰收”的祈愿藏进每一道纹路里;照壁上“美河”二字周围,龙纹盘绕,人物衣袂翻飞,河津的风、黄河的浪,都凝在这冰冷的砖石中,成了可触摸的时光。

拐进卜子夏祠堂时,日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廊下展牌上投下细碎光斑。一段文字骤然撞入眼帘:“卜子夏,孔门高徒,孔子卒后,筑庐墓侧,守孝三载,朝夕奉祀,未尝稍离。”指尖抚上微凉的木牌,心头骤震——两千多年前的古贤,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仅凭一千多个日夜的陪伴与坚守,践行着对恩师的敬重。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在墓侧结庐而居,晨钟暮鼓间,把“尊师”二字刻进了骨血。原来“尊师重教”从非虚浮的口号,而是先辈用行动注解的准则,正是这份赤诚与执着,让华夏文脉如黄河浪涛,奔涌千年而不息。

祠堂内,“西河设教泽长流”的楹联犹存墨韵,木质楹联被岁月磨得温润,字迹却依旧清晰。这位孔门弟子不仅以孝行感世,更携《诗》《书》《礼》《乐》来到河津,在西河设教,让儒风如春雨般浸润晋地;台湾裔孙题的“拜记万年”,墨色浓醇,让海峡对岸的念想顺着笔墨淌进砖缝;“进衍西河”的碑额旁,海内外后裔的捐助名单密密麻麻,纸页泛黄却字迹工整,正是这份情义与教化,跨越了山海与岁月。这一砖一碑、一字一句,岂止“文物”二字可概括?它们立在风里,沉默却有力量,将“触摸得到的历史”与“刻在根里的道义”,轻轻递到每个经过者的掌心。

河津窑展示馆内,时光在瓷片中静默流淌。馆中没有复原的作坊,唯有文字、图片与实物静静陈列,没有多余的修饰,却自有一种厚重。墙面上“发现·河津窑”的展牌,诉说着它的前世今生:史料有载、产业有传,却在古蒲州、绛州陶瓷溯源调查中,意外让考古目光聚焦于此,最终在固镇窑址揭开宋金窑火的面纱,摘得2016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殊荣。地图展板上,蓝线勾着当年的调查路线,《大明一统志》的古籍引文用仿宋体印就,字字都在佐证它曾是三州五县俱有的窑业重镇。

展柜里的瓷片与完整器皿最是动人:薄如蝉翼的白瓷盘泛着莹润柔光,对着光看,能瞧见瓷胎下淡淡的纹路;瓷枕上的缠枝莲纹细得像描在绢上,线条流畅婉转,似有暗香浮动;旁边的粗泥块还沾着黄河土的温润,指尖隔着玻璃轻触,仿佛能摸到当年工匠揉泥的力道,感受到窑火炙烤后的余温。

正凝神间,耳边撞进年轻人的笑语,清脆如晨露滴落。“这瓷薄得能透光吧?古人怎把黄河泥揉得这般剔透?”说话的女孩梳着双丫髻,蓝布斜襟袄上绣着细碎的枣花纹,是地道的河津装束,她指尖贴着玻璃,眼神里满是惊叹。男孩伏下身,鼻尖几乎碰到展柜,细细数着瓷片上的纹路:“无机器无图纸,全凭一双手和一双眼——这哪是做瓷,分明是在时光里绣花呀。”他们的对话落在寂静的展馆里,漾起浅浅回响,仿佛为千年的匠心,续上了一缕鲜活的人间烟火。风从展馆的窗缝钻进来,带着殿外的枣香与古木气息,拂过瓷片,也拂过年轻的脸庞,文脉的接力,大抵便是这般无声无息。

记三:归途叙怀·赤诚见心

三日采风将尽,我与信阳、连云港、武汉、黄冈的四位文友结伴,赴运城盐湖机场。车窗外,河津的轮廓渐渐远去,回望此行,暖意却并未随路程拉长而淡去。公交车对男女老少一律免票,司机笑脸相迎,登天梯崖中途折返被妥善地安置到指定的饭店免费餐食,河津的暖意更浸在归途出租车司机的一言一行里,让“宾至如归”不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触手可及的真切体验。

接送我们的出租车司机,顶着一颗光亮的脑袋,架着一副琥珀色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爽朗与谦和。刚上车坐定,听闻我们是来参加笔会的文人,他立刻挺直脊背,双手在方向盘上轻轻一拍,恭敬地称我们为“老师”:“各位老师一路辛苦!路上要是觉得累了、不舒服,尽管开口,随时能停车歇脚,千万别客气。”话音刚落,他顺手调低了车内的空调风速,“这天儿凉,吹风容易头疼。”

车子刚驶出城区不远,同行的一位女士忽然蹙起眉头,面露难色,轻声说自己内急想找厕所。司机闻言,二话不说打了转向灯,方向盘一转便往路边靠,拍着方向盘笑说:“您稍坚持会儿!前面五百米就有个加油站,那儿的厕所我常去,干净得很,还近便。”果然,不过分把钟,车就稳稳停在了加油站厕所门口,他特意侧过身,手指着右侧:“女厕在这边哈!您慢慢去,我们等着,不急。”

待那位女士如厕归来,一上车便忍不住连声道赞:“师傅,你们河津的公共设施也太贴心了!这厕所不光干净整洁,地面都没一点水渍,还有热水、洗手液,连抽纸都备得足足的,比好多大城市的公共厕所都周到!”

司机听了,连忙摆手笑答:“这都是该做的!老话常说‘人有三急’,出门在外,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咱这儿沿途光加油站就有7个,公厕更是有45个,分布得匀匀的,就是为了让大伙儿方便。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游客,总得让人舒心、方便,才是真办事儿呀。”我这才注意到,他跑这线路已有十五载,沿途的公厕、加油站的位置早已刻进了心里。

话音未落,他忽然瞥了一眼车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初来河津,是不是觉得空气能见度不如南方?实在对不住,咱这儿是重工业基地,过去小煤矿扎堆,后来都被国家统一整合了,现在还有化工厂、碳厂、铝厂,污染确实是老问题。不过您放心,国家和政府正下大力气治理,再过个三五年,你们再来看看,保准还你们一片山清水秀。”说这话时,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眉宇间满是对故土的愧疚与期盼。

车子渐渐驶离城区,窗外的景致从高楼变成了连片的田野,一片焦黄的玉米杆在风中摇曳,像一道道起伏的波浪。他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眼神也暗了几分,凝着窗外的田野,忧色爬上眉梢:“今年天候不饶人啊,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好多玉米都泡烂在了地里。往年这时候,小麦都长到几公分高了,绿油油的一片,今年却迟迟种不上;还有那大葱,价格跌得离谱,从两块钱一斤跌到两毛,农民辛辛苦苦种一季,到头来连本钱都收不回,老百姓过日子难啊。”话语朴实无华,却字字都揪着心,藏着对乡亲们的牵挂。

谈及乡土文脉,他忽然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语气也轻快了几分:“以前村里都有账房先生,毛笔字写得工整秀气,逢年过节还主动帮乡亲们写春联、送对子,整个村子都能闻到浓浓的墨香。”可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又迅速黯淡下去,嘴角也耷拉下来,带着几分无奈与怅然:“现在哪还有这光景?孩子们天天抱着手机、电脑,连硬笔字都写得歪歪扭扭、不周正,更别说提笔写毛笔字了。那些老手艺、老规矩,怕是要慢慢失传咯。”

他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带着些笨拙的直白,却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家园的挚爱、对民生的关切,以及对文化传承的忧思。这份朴素的忧国忧民情怀,不像黄河浪涛那般汹涌澎湃,反倒恰似黄河底的暗涌,沉沉地叩击着每个人的心扉。这位平凡的出租车司机,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用最实在的言行,道出了河津人骨子里的厚重与担当——那份对人的热忱、对土的眷恋、对家的牵挂,正是这片土地最动人的底色。

后记

离别时,黄河的浪涛仍在耳畔轰鸣,滩枣的甜香还萦绕鼻尖,古寺的风裹挟着瓷片的清润气息,一路追着车轮远去。这场三日采风,终究不是一次寻常的游历,而是一场与土地、与人文、与人心的深度相拥——每一步足迹,都踏在四千年文明的肌理上;每一次遇见,都触着河津最本真的温度。

龙门天险藏着造化的伟力,悬崖如削,浪涛如奔,“鲤鱼跃龙门”的传说在风里流传千年,却因五湖四海文友的热忱、“乐土”菜馆郑老板的实在,褪去了雄奇的疏离,浸满了人间的温情。高禖庙的壁画褪了颜色,却仍能看见大禹治水的气魄、古祭的庄严;卜子夏祠堂的碑刻蒙了薄尘,却字字镌刻着尊师重教的赤诚;河津窑的瓷片静卧展柜,薄如蝉翼的肌理间,藏着古匠人的匠心与黄河泥的温润。那些被风一遍遍唤醒的文脉,从不是博物馆里冰冷的陈列,而是融在枣香里、刻在砖纹上、凝在瓷釉中,可触可感,可忆可寻。

归途出租车司机的言行,更让我读懂了河津的底色。他记着沿途每一处公厕的位置,体谅游客的急难;他愧疚于故土的污染,期盼着山清水秀;他牵挂着乡亲的收成,忧心着文脉的失传。这份对人的热忱、对土的眷恋、对家的担当,与文友的谦和、店主的实在、导游的赤诚一脉相承,构成了河津最动人的烟火气。

原来,河津的魂,从非孤立的景、单一的史,而是自然之奇、人文之厚与人心之暖的共生共荣。黄河浪滋养着土地与生灵,古寺风拂过老巷与烟火,每一块石头记着千年故事,每一缕风带着岁月情义,每一张笑脸藏着纯粹真诚。这里的文脉,不是悬于高空的口号,而是刻在骨血里的坚守;这里的暖意,不是刻意逢迎的客套,而是发自本心的善良。

归来拙笔记下这份遇见,不独为黄河的壮阔、文脉的绵长,更为那些温热的瞬间:栈道上相扶的手臂,餐桌前贴心的提醒,祠堂里静默的凝望,车厢里恳切的闲谈。真正的旅行,从来不是为了阅尽风景,而是在某片土地上,遇见最本真的美好——是自然的雄奇,是人文的厚重,更是人心的温热。

河津如是。它的风,吹过千年仍带着文脉的清润;它的浪,奔涌万里仍藏着不屈的精气神;它的人,守着故土仍揣着纯粹的赤诚。这场与河津的相遇,如黄河水般涤荡心灵,如古寺香般温润岁月,终将化作生命里最珍贵的馈赠,让我带着这份温暖与力量,在往后的岁月里,继续奔赴每一场山海与热爱。

文脉未断,风烟依旧,河津的暖意,早已刻进心底,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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