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塬上,映入眼帘的尽是莽莽土川,百里之行皆在土的国度之内,所有的生命都在它的辽阔内起伏沉定。生命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栖落,你若沉静的走上一回,骨质里必然釉满了淳朴而庄厚的气息。
走进豫西灵宝,在连霍高速公路的出口处,“东寨”会和你不期而遇。东寨是一个远离闹市的村庄,更是一位极简主义者,黄色是这里永恒的主题,这么多的泥土足以厚孕历史,散落周边的西坡遗址、黄帝铸鼎塬、北阳平遗址等古遗迹星罗棋布,它们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下,不露声色的沉述着人类文明演进,而光阴总会在不经意处把这一切悄然打开。从你踏上这片土地开始,那简约的秦风必然使你一见如故,在这崤函大地上,多少秦砖汉瓦的往事都在粗犷中翻涌,攥一把土皆是传说,拾一片瓦尽是典故。“紫气东来”、“老子著经”、“玄宗改元”,都曾在这片土地上煌煌诞生,抚摸东寨就是抚摸历史的脉息,尽管千年已过,你依然可以从中打捞内心深处的那份幽幽追忆。
岁月将多少的往事在尘土中夯实,形成一道道古老的“灰层”,带着一份虔诚和敬畏,探阅一层层往事,必会破译你内心深处的一个个未解之迷。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梦想里辗转腾挪,就像一丛丛漂摇在水面的浮萍,在虚悬的半空中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根基。只有来到东寨,和一段段历史默然相对,和一脉脉尘土坐而相拥,来时行色匆匆,去时大气从容,在这里你可以定心、定性。这种古质的空寂、旷远,会让你放下牵念而皈依自然。以土立世,因土而恒,东寨古老而淳朴、热情而厚道,这是东寨从泥土中培养出的气质。
初见东寨,你定会被它的底色惊到。它座落在延绵起伏的土塬之上,北方的塬雄浑厚重,完全是崖壁的丛林,或簇拥而列,或孤森鼎立,隆起的土崖浩浩荡荡直逼天际,这是亿年以前就锻造的气势,一些自信的鸟儿试图飞越它的辽阔,可最终都羁绊在悬松峭柏的莽然中,成为了这里永久的顺民。
一涧一涧脆亮的鸟鸣,波涛一般叠伏在光阴深处,在炊烟四起的时刻,一起铺排在天际里袅袅娜娜,晕染着脚下这片土地的祥和安美。
人在塬上走,仿佛在穿越无边的沉寂,只有辽阔的尘土和你对视,一尘不染的空静会让你立脱世俗的纷争。这里处处渗滤着旷寂、深远,唯有崖底彻夜不息的黄河,在从容中禅释着生命的走向。
东寨,是灵宝市黄河揽胜的绝佳境地,俯望黄河必然要穿越东寨,途中布满了翻越、盘绕和无时无刻的小心翼翼。东寨总是要制造一些仰望,来衬托黄河的威仪,然后让你踩在仰望的肩膀上去感悟自然的雄奇和伟大。
通往黄河观景台的,是一条曲折幽深的柏油路,汽车一路都在爬行、旋绕,初来者会顿生神秘之感。山路一直在群崖里穿梭,巨峭的土崖和深涧,随时会闯入你的眼际,惊悚和惊叹也在一路飚升,除了领略就是震撼。车子在天地起伏的博大里顺势而骋,所有的欢声笑语也瞬间被巨大的空寂所吞没。前方突然没有了去路,只是云和天的混沌,步行到木制的栈道凭栏之上,身边立时涌起了云山雾海,使人忽觉是在天庭上游走,脚下不时的有鸟儿在飞来俯去,溅起的空灵飘入衣襟,包围了你整个的天地,一种远绝尘嚣的辽寂油然而生。站在数百米高的崖顶上,沃泽千里的黄河尽收眼底,此时的你既觉得渺小,也顿感浩大。
这里有“长河落日”之沉美,也有“碧波万顷”之素丽。来到这里,就是跌进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古老传说与生态文明,透过和风细雨,氤氲在脚下的每一寸深沉、每一片厚重之内。
河水流经此处已不再是一泻千里的雄浑,在光阴深处,忽然间变得大气沉稳,宽阔的水面一净如洗,直把天上的云彩倒映成一页梦境。
平阔的水面仿若在草丛里铺展,溢出的温润妩媚了莲心,朵朵荷花便带了水的清灵一尘不染,永远是看破凡俗的清雅。远处的苇荡像是在坚持什么,抱团的姿势,风雨不曾将它们吹散,任光阴迭变而葱勃依然,唯有时光可以解读它们内心的痴念。一样痴恋的鸟儿,斜掠着深浅不一的翅羽在水面上搜寻轻逸,带着自信和从容,在这片旷寂里编织着生命静美。共饮一河水,同语一乡音,一水连襟的山西、河南,裹着黄土的沉绵而生生不息,他们坦诚的交往,自信的耕锄,从不在意头上的云彩是否风雨,抑或雷鸣。这种沉厚是一粒坚实的种子,有黄河的雄迈,有泥土的深淳,世事向来掩埋沉默,却又恭仰于沉默中的坚强,虽然我们渺小,但只要敢于倔强生长,远方必然是一派葱葱莽莽。
五月的东寨,必是烟雨迷蒙的性情,扑面而来的温润与细腻,在天际间漫漫飞散,滴进你的视觉、听感,在心灵深处层层洇染。此时,你的脑海里只泛涌“水乡”的词汇,四面八方皆被水气围绕,人在川上走,仿若在推展一卷旧迹的《富春山居图》,而迎来送往的人群也都在这幅画中,行走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禅境。
从河水里截取一段温情,沽取其内的深沉,一个人、一片土地便淬实了自己的根基,既使再贫瘠的地方也会长满一派郁郁葱葱。
东寨是舒缓而空静的,一切都在禅意中定坐,无念过往不惧将来。不得不说,是一座村寨锁住了万里黄河的桀骜不驯。
站在东寨的最高处,尘世已在脚下臣服,可以凝望函谷雄关的壮阔,也可以俯视莽莽黄河的沉寂,四周玄静的没有声息,天地间似乎只由你来主宰。只是一个转身,你已然横矗在一部天地雄浑的大书里,而你所翻阅的每一个字皆大气磅礴。
东寨没有奢华的身世,它在泥土中立身,也在泥土中发展,静静的按着自己的模样在生长。散落的土窑在记忆中深深打孔,每一孔陈旧里都釉藏着人间烟火的生生不息,光阴也许会将这段记忆慢慢变老,而东寨人早已将这种传续写成了与时俱进。晨烟霞雾中,一座座庭院式小楼格外亮眼,院外草木葳蕤,庭内花香四溢,随意的走进一户人家,要么品茶弄花,要么儿孙绕爬,你定会为那种闲散飘逸的日子而陶醉。东寨没有江南古镇的隽泽润秀,也无市井街巷的繁华喧嚣,东寨隐匿在尘嚣之外,和风雪相依,与草木为邻,在群峰叠翠中平寂的禅定一生。
和风细雨中,东寨是一幅行走的水墨,以简约调制的风尘,散落到塬上人家的风景里,这里的日子也一定是陌上花开的青浅。
北方的村落,鲜有水气汪汪的字眼,要么是一种古朴庄稳的姿态,要么就是一幅干涩清瘦的景象。而东寨两者兼有,生命在这里土生土长,生长野性,也生长淳朴,从不会为外界去改变自己的信仰。
黄土在这里覆盖着一切,却又承载着一切,随便凿探一脉土的深度,除了品味还有淀入心扉的思索。这种深旷是一场久违的洗礼,从尘嚣中走来,抚摸着眼前、脚下的沉厚,有如一位禅者在深山中,抚摸空与悟的灵境。
这里的人,将幸福筹建的简约而高远。晨阳斜照,垄陌上烟气缭绕,一座座果园时隐时现,一垄垄莱地深浅不一,它们俨然不是野长的东一簇、西一群,而是完全按着主人的意愿,出落的井然有秩,也葳蕤叠翠。这里离白云最近,与月光为邻,村寨是拴在天际里的一叶扁舟,划过星河瀚月,载满了一船船的淡雅轻柔。晨起的农户们,披着一层层雾纱在云境里来回穿梭,他们在播种憧憬,也放牧从容,这挨着天际的劳作,再累也是一种神往。我想,这尘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也莫过于播云耕月了。
整座大塬气势磅礴,耸入云天也无限延伸,雄犷的土塬以沉、厚名动天下,每一道沟壑都有如大斧削劈,装满了太多的惊愕与神奇。在这斧劈刀斫的深绝里,每一种路过皆用尽了小心翼翼,无数的眼神在此凝滞,就连俯视也变成了一种敬畏。沉、厚是它的底气,任光阴侵蚀,依然是古朴庄重的韵味,一枚枚怀朴思幽的足迹里落满了虔诚、痴迷,每个人都在孤默的行走中淬洗落满喧嚣的魂灵。东寨旁边,一条直入关中的崤函古道隐没在群山叠翠之内,漫步其中,崖壁粼粼,松柏森森,仿若尘世间的一切皆在沉寂中低伏潜行,你穿越不了它的幽深和陡峭。林风猎猎,横槊着一种森然之气使人不寒而栗,越往深处天地愈沉,仿佛上古的影像会呼之欲出,这百余里的纵深也不知蕴藏了多少的烟云往事。这条历史凿遗的古道,曾经承载着关内外一切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互动,在古代也是唯一从中原进入三秦之地的咽喉要道。在古道中穿行,历史在一帧帧倒放,一些记忆和猜想在触摸中慢慢裸露,这无边的沉寂里,深埋自己,就如同把喧嚣与浮扰彻底沉匿。
站在东寨的至高处,你一定会萌复曹操“东临碣石有遗篇”的壮志豪怀。天际间,一幅云遮雾绕的山水中国画气势磅礴,巨大的黄河迂迂绕绕,轰隆之声响彻天地,朝着必往的方向将群山凿移,使天地旷寂。以它的性格和魄力,要么使一个地方荒无人烟,要么使之沃野千里。也许是流到东寨,感悟于这里生命的沉厚、素泊,慢慢的,便醺染成了塬上人家的大气静然。
黄河千里奔袭,虎啸龙吟,处处留下骇世的声名。而它却要在这里寻找一个落足点,调整心态和节奏,以平和静丽给世人书写另一面温驯的自己。
东寨,是一部简约的北方线装版素书,从一见如故的旧境中打开,里面写满了四季安然。读一行行土质的文字,生命不再虚浮,行走在东寨的字里行间,必然会隐没在素浅的丛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