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果园称之为“憩园”是应该的,因历经过一九八七年“黑色的七月”之后,我在这里休整过“兵马”。用唐代诗人贾岛的诗来描述当时的情景确是恰当: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在果园里,值得一提的一景便是“老虎屋子”。老虎屋子者,看果园的小屋也,是一个陈设简陋,无锅无床的简易篷,多建于路口显要处,屋子里至多能容纳二三个人,在这个几百亩地的果园里,建了八个老虎屋子。
夜晚的整个果园,像个黑灯瞎火的夜市,彼此的叫嚷声不绝于耳,手电筒也不停的在夜空中划来划去,在夜空中留下一束束明亮的光柱,大可于星月的光芒相辉映,只要有了人,便有了生气,虽然,屋子里都是铺草而眠,低矮的连床都安不下,可屋的主人却怡然自得,过着近似原始的悠然生活,我高考之后,与县果品生产领导小组 一起,搞起了植物激素的大田实验,一呆就的数月。我所处的老虎屋子,在果园的西北角,对面是一条流水不止的泉水沟,水沟的东坡上,有一块几亩地大的平整斜石板,大雨过后,冲刷得干干净净,所以这个老虎屋子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加上我有一位同居一室的郑姓老兄与之共存共荣,可谓人和之极了吧。
细数其间,一晃就几十年过去了,这斯之地竟然勾起了我地无限回忆,流火的七月,炎热潮湿的有些烫人,走一段路,倏地躲进老虎屋子里,席地仰躺着,过一会,人要出汗,就猫出老虎屋子,摘些果子进来,像悟空偷吃蟠桃似的,过一顿瘾,口又渴了,下道工序便是洗澡,跑到水里迅速脱光了衣服,慢慢的浸一通,再喝几口泉水,喝完了再向水里泡着直到凉爽为止。这沟里的水多是泉水,水质清冽,有蛙无鱼,正中了“水至清而无鱼”之说,既使有蛙,它也懒散如人,不会枉叫。晌午,这里离村子很远,极少有人来,静的好像能听到热浪翻滚似的,水越凉,人洗了越热,只要一探出水面就又立即钻回水里,如此往复,直到两点多钟,果园里的技术员们陆续到来,太阳的光芒也有些收敛,就再到阴凉处坐着说话。
回忆起这静处的园林,自然想起了和我相之与共的人和事,其中最令我首先想起的是寓居一个老虎屋的郑姓老粘兄,他是个医生。因计划生育超生而落魄山林,之所以有此雅号,是因为他没有一点性子,胖的像个弥勒佛,矮的像头毛驴,整天的鼻子里哼着小戏,可每当蹲于一处,就“鸡打盹“(鸡打盹就是一坐下就睡)后呼噜不止了。他不仅如此,而且足智多谋,办事有条有理,大伙还送他一个绰号叫“吴用”,吴用兄的悟性很强,如何栽花,种庄稼,剪果树暂且不谈,他干过的医生职业,让他懂得很多中药理论,你若跟他一起走路,他会边走边介绍:车前草,枸杞子,金银花,葛子根等中药的药理,在我看来,他是一位合格的乡村赤脚医生,除此,我最不喜欢的是他的老庄世故,他喜欢爱恋那单纯的公社时光,为此他一点看不到改革开放的曙光,除了故旧,硬是没有点新鲜感觉,所以人们又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陈米”。可叫什么他都无所为,他从来就不在乎,当人们大吵大闹之时,高谈阔论之时,他早已经在地堰边仰躺着打起呼噜来了。
别看老粘兄是个粘粘糊糊的人,也许是由于他太胖的缘故,总爱害热,所以每天下午都去得很早,从不粘糊,一直是我第一他第二,等我俩洗一阵子澡之后,其它的技术员也都凑在一起,依旧是洗澡、喝水、吃果子,人越聚越多,我们都围着泉边的大石头坐满,乱七八糟的说些天南地北的信息,还夹杂着说些天南地北的混话。爱说女人的第一个要数“啌啌”,啌啌是一个技术员的绰号,那年三十岁,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光棍,可他却爱上了邻村的一个女人,这女人一头的黄发,我们都叫她黄毛(其实我们也没见过。只是开玩笑而已),据说每次逢农贸大集,啌啌兄总是在果园的路边等候,看寻那女人,大概是看黄毛吧!直到后来,啌啌兄大概有月余没有出现,听大伙说,是和黄毛私奔了,真也,假也,只有“大牙”兄能够证实,大牙兄是因门牙大而得名,已经没有一个技术员叫他的真名,全都叫他大牙。说实在的,该兄的牙也确实是大,当裂开大嘴的时候,就会露出四颗硕大的门牙,金灿灿的,像卡通片里的人物,嘴巴完全异化。虽然大牙兄长了四颗大门牙,也曾不害羞,大牙齿都挡不住要说混话,还特别爱讲啌啌和黄毛的韵事,说得大家腹仰不止。
围在泉水边热了洗澡,渴了喝水,懒了在石头上睡觉,馋了就摘果子吃。因此有人就说,有个好儿好孙子,不如去山林果园养身子,的确如此。
高温多雨的七月,果树底下的草已长得茂盛,放了暑假的学生也到果园里干活挣工分,除了锄草施肥外,还要给果树打药,每到下午,技术员们给她们布置下活,干一会之后,借喝水之机也来到泉边,一凑就是一大帮,像一群叽喳不止的小燕子,给寂寞的果园带来了欢笑,夏日的天虽然很长,但出工的时间也晚,两点多才到果园,东瞅瞅,西望望的,半个钟头就过去了,再到泉边吃果子、喝泉水、洗澡、说话,不觉间就又打发掉近两个小时,四点多钟的太阳,虽烈焰已过但余威尚存,这时候,大家也要有些行动,如果时间太长,“度数长”就要和大家不客气了。
这位“度数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他是这个果园里的技术队长,五十多岁,身体很简瘦,中等身材,爱戴一顶圆白色的华侨小帽,说起话来,办起事来,也很跟时,和青年人没有多大差别,青年人都不自觉的选他为头,甭说别的,单说在八十处代未,他骑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时隔十年之后都还跟时,为此“度数长”就非他莫数了。瞧,他骑着自行车,背着黄色的大挎包,伴随着自行车飞轮唰-唰-唰下崖飞驰的的样子,那里能看得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骑着大金鹿自行车的青年人又怎能与之相比。可见,这个“度数长”还是当之无愧的。度数长作为果园里的二把手(一把手是山林果园队长),在这个几百亩的果园里,是没有人敢调侃他的,只要他一来,大家就不再说话,真是“一鸟进林,百鸟哑音”。锄草的小姑娘们便小鸟般的离去了,只剩下几个技术员,怯怯的和他聊几句话,他也点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来告诫大家,算是负责,大家听得出,度数长要加温了,就借口溜掉。
这个几百亩的果园,确是一个幽静园林。在这里,除了有几声耐不住寂寞的蝉鸣和鸟叫,其它则概无声息,俗话说,静处是金,我的同伴来的晚,而我又去得太早,天一擦黑我就来到果园,有时借着手电之光看一会书,有时则考虑些实验数据,最无聊时便仰望着天上眨着眼的繁星,远处的夜,在朦胧月光照耀下,乳汁般的温洗着黑黝黝的青纱帐,沟塘里的蛙声是这斯之地最动听的乐师,这天然的音律,胜过晋国师旷的《白雪》,不亚于春秋琴师伯牙的《高山流水》。为什么?我想,旷野里的音符之美就地于它的博大和宽阔,若是有了兴致,我也常拿了六孔短笛,和了这天然的乐章,起初,笛声悠扬,缥缈回荡,未了,却添了些低哀和落魄,那音律似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又似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到了最后,却是“声声慢,寻寻觅觅”了。这斯处,旷野、蛙声、月光、笛声、孤独人组成了奇秒的意境——却是沉寂处,和谐生灵光。
后来,触景生情,我画了一幅画,一个大石头下面有一堆鹅卵石,有一股清泉从这里流淌,在泉边有几株竹子和兰花,主人公穿着长褂在思考着什么,一个青蛙蹦出杂草丛中,向泉边的水洼蹿去,画的下面配了一首打油诗:
龙山西北下,
泉水哗啦啦,
蛙声传板桥,
果园来作画。
竹子摩天高,
石边画兰花,
菊花遍地开,
果园是我家。
当然系信手涂鸭,全无文采画意,只是用于打发闲暇时光而已。寂寞令人深思,令人幻想,那思绪像夜莺,像蚯蚓——做完了县果品生产领导小组的激素大田推广实验后 ,我整理好《植物激素的果树推广报告》,也离开了这块土地,告别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份短暂的工作,这里的人和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到现在,永志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