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窗又见满桐花

       昨夜枕上听雨，辗转未寐，一早推窗，雨却停了。放眼望去，窗外轻风吹拂，细雨洒落，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湿漉漉、青莹莹的雾霭，千草万树尽催绿。天空中飞翔的燕子，不时的一声“唧唧”，由田园疾飞在梧桐上。禾坪边伸展的油桐，漂染的树冠浓荫如墨绿的花伞，虽然雾霭朦胧，仍清晰地看到枝头上一串串带雨珠的小花，宛如一群小女孩在快乐地玩“过家家”，给雨后的清晨又增添了好些生气，也让我想起古诗词“水满乳凫翻藕叶，风疏飞燕拂桐花”、“春招细雨落千家, 推窗只见满桐花”来。

油桐，又称桐子树、罂子桐、虎子桐等。属落叶乔木，大戟科油桐属植物。广泛分布于全国各地，尤其是南方各省（区）。油桐历史悠久，用途广泛，惠泽民生。尤其是油桐种子所带的干性植物油，用途极为广泛，不但干燥快捷、比重轻盈、光泽度高、附着力强，而且还耐热、耐酸、耐碱、防腐、防锈、不导电等特性。是制造油漆、油墨的主要原料，大量用于建筑、机械、兵器、车船、渔具、电器的防水、防腐、防锈上，并可制作油布、油纸、肥皂、农药和医药、农药杀虫剂等。

在花草树木中，我尤其喜欢随处而生的油桐。无论是房前屋后，还是山坡地头，随处都有油桐树的身影；不管是是山间輋地，还是路旁溪边，到处都有油桐树的踪迹。不论土壤贫瘠肥沃，也不论干燥润湿，油桐树都随处而长，年复一年，开花、结果，结果、开花……在乡村许多人家都有种油桐树的习惯，正如乡村俗语所言“家里有油桐，子孙不会穷”。

在九连山腹地长大的我，对家乡的油桐树并不陌生，且对桐油饱蘸着一片深深地情思。因为我父亲就是一位闻名当地的土木建筑师，常年奔走在在乡村，悠悠东房，郁郁西屋，建围屋，做门窗、制家具等。并常常使用到各种油漆涂料，其中最常用的就是桐油。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父亲加工炼制传统桐油的情景，在室外砌一只炉缸，炉上置一只大铁锅，用木柴烧火；先将铁锅烧热后，倒入生桐油。随着温度的升高，使桐油中的水分逐渐蒸发，并能看到锅中的桐油起油花，继续加热到一定程度时，加入土参（或黄丹粉），使之发生强烈的化学反应，当桐油面上泛起一层白色的泡沫，并冒出很浓的黄烟时，即用木棒不停地进行搅拌，确保土参泡沫迅速与桐油密合。当烟色由黄转黑时，锅中桐油的温度略有降低，就可取出一些熟桐油，反复放在铁皮或瓦砾片上冷却，并用食指蘸些桐油与拇指接触后再张开，这时桐油就被拉成丝状，能拉至长约2厘米上下，说明桐油已是炼制好了。

我更爱花开花落缀满枝头静美如画的油桐。正如清诗人蒋溥的《桐花歌》所写：“春招细雨落千家, 推窗只见满桐花。桐花枝头香飘远, 香雾飘渺伴月牙。新居始成桐院月, 一院桐花和月华。”油桐树开花期，约在晚春（节气谷雨前后），春季先叶后开白而略红的花。每当春夏之际，一簇簇雪白花朵布满山林枝头，眺望宛如冬之薄雪，纯白的花朵在盛开之际缤纷落入大地，铺满地表，形成另类的雪景，而被人们称之为“五月雪”。正如宋代诗人陈襄所写：“桐花著地雪成痕，时有幽禽巧语言。应笑使君林野性，日依山水避尘喧。”当人们追寻着桐花在山峦地角起伏间的雪白踪迹。一丛丛花儿的绽放，每当风儿吹过，白色的花瓣便翩翩如花雨般落下，形成了油桐花铺就的大花毯，为山野地头妆扮绮丽的梦幻色彩。当人们羡慕油桐在植物王国里花开雪纷飞时，却有不少人不知油桐花昨天还在为花蕊遮风挡雨，把自己短暂有艳丽容貌，芬芳呼吸，引来蜂蝶，传送花粉，孕育新生呢！而今天，当桐花看见新的生命已初长时，为让果实得到更多的阳光和养份，自己却对枝头的豪华舒适毫不留恋，对自己过往的功绩毫不炫耀，静静地在斜风细雨中翩然飘落而去。一片片脆弱的枯叶和花瓣就静躺在地上，宛如还在翘首枝头，静观那萌生的果实替代了自己原有的位置，却依然显示着绚丽生命的美好，一身释然，完全放下心儿，落而无憾了，把自己的归宿悠然的随那风而去，与和朴实的大地融为一体，静寂地准备滋养大地和花果了。这正是诗人龚定庵所说的“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难怪人们常说，开花结果，花开花落。殊不知，花开了，才能结成果实。花落了，果实才能成熟。也许这远古诗人的心也与这油桐落花镜像也息息相通呢！在夏日，油桐树婆婆娑娑，团团簇簇，挥洒在山野地间，为人伴着撑起绿伞，遮阳挡雨，歇息纳凉；到秋时，一串串卵形的油桐果挂满了枝丫，棵棵躬着背，枝枝弯着腰，株株笑着脸，等着人们采摘收获。

我在想啊，油桐把每片枯叶和落花都回赠给了大地，把对春夏的情感，书写成了相思的诗篇；在生命的轮回里，油桐花叶恬静的生，悄然的走，静美的去，与世无争，留下淡泊与宁静，恬静与静美。尤其是油桐树在炫舞的枯叶落花里，让人们读到了生命的真谛，展示了“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水之静美”的风采。其实，人生的旅程也犹如飘泊的花叶片儿一样，都有茂盛和辉煌的瞬间，也有枯叶落花的镜像。

是啊，油桐在现实的生活里，即使平凡，也要拥有自己的纯真；即便普通，也要拥有自己的美丽。以真切、厚实、洁净的民生植物，在民间的烟火中萦绕，在人间的生活里繁衍生息。难怪古今的文人黑客，无不敬仰和传颂油桐：元代诗人倪瓒的“池水云笼芳草气，井床露净碧桐花”；唐朝诗人元稹的“明月满庭池水渌，桐花垂在翠帘前”；宋代诗人李商隐的“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胡仲弓的“桃李竞随春脚去，仅留遗爱在桐花”；梅尧臣的“桐花正美矞雪乱，家庭玉树须来仪”；元稹的“去日桐花半桐叶，别来桐树老桐孙”； 曹邍的“满院绿苔春色静，冥冥细雨落桐花”；程时登的“满目夕阳凝睇久，桐花飞落钓鱼舟”；高翥的“春色满山归不去，柝桐花裹画眉啼。”杨冠卿的“黄帽青鞋归去来，桐花落地无人扫。”杨万里的“剌桐花发梅花落，安得乘风去一观。”郑锦溪的“日暮子规啼不住，满山风雨落桐花”……

沉浸在桐花唐风宋韵之中的我，突然被阵风吹得油桐树叶沙沙的响声打断了遐想，只见片片油桐的飞花飘洒飞落在眼前，不禁又让我想起“落花辞树虽无语，别倩黄鹂告诉春”的诗句，难道这多情的桐花辞树缓缓而落，是委托油桐树上的鸟儿嘱咐着什么？

我想，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委托这乖巧伶俐的小鸟儿，告诉我喜爱的油桐树，待到明年花开的季节，我再来叩见油桐满树飘雪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