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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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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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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生命史诗 ——论赵克红《乡村记事》的乡土书写与精神守望

在中国当代文学领域,乡土叙事始终占据重要地位。从鲁迅笔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乡土人物,到沈从文构建的诗意湘西,再到莫言书写的魔幻高密东北乡,历代作家都在借乡土题材探寻民族精神根源与时代变迁。洛阳籍作家赵克红的散文《乡村记事》,以两万余字篇幅刊发于《中国作家》,为当代乡土散文创作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作品以“麦子”为核心意象,围绕作者童年在洛阳安乐镇赵村的生活展开,用细腻笔触勾勒出兼具历史厚度与生活温度的乡村画卷,既满含对故土与乡亲的眷恋,也不乏对农耕文明变迁的理性思考,堪称一部镌刻在麦田里的生命史诗。

一、意象建构:麦子作为乡土精神的象征载体

在《乡村记事》中,“麦子”并非普通农作物符号,而是贯穿全文的核心意象,承载着作者对乡土世界的情感与思考。从开篇的偃师区岳滩村小麦良种繁育基地,到童年记忆里爷爷种麦、收麦的全过程,再到结尾作者自比“一粒麦子”,麦子的生长周期与作者的生命体验、乡村的历史变迁紧密相连,构成意蕴丰富的象征系统。

麦子的“谦和”与“感激”,是作者着重凸显的精神特质。文中提及麦子扎根麦田,始终保持谦和,汲取土地营养与阳光,对农民心怀感激。这既符合麦子成熟时麦穗低垂的生物特性,也映射出乡土社会中农民的品格。作者笔下的爷爷、刘应祥、李德炎等农民,都有着如麦子般勤劳、质朴、谦逊的品质。爷爷一生与土地相伴,精通犁地、播种等农活,却始终敬畏土地;刘应祥研发的小麦高产技术获全国科学大会奖,成为劳动模范,仍坚守麦田一线。他们如同麦子,默默汲取土地滋养,用劳作回报土地,不事张扬却绽放光彩。

麦子的生长过程,还暗合乡村的生命节律与时代变迁。从“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的播种,到麦苗拱出地面的萌芽,再到麦浪翻滚的生长,最后到麦子金黄的成熟,每个阶段都对应着乡村生活场景与农民情感变化。播种的期待、生长的呵护、成熟的喜悦、收割的辛劳,共同构成乡村生活的主旋律。而随着时代发展,麦子种植与收割方式从人工、牛拉耧车变为机械化耕作、联合收割机收割,麦子的生长轨迹也成为乡村从传统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型的见证。

此外,麦子还承载着作者的个人记忆与身份认同。作者坦言,常觉得自己是一粒麦子,根已深扎故乡土地,无论在异乡漂泊多久,最亲近的仍是记忆中的麦田。对作者而言,麦子是童年生活的见证,更是连接自己与故乡的精神纽带。在城市发展、乡土渐失的当下,麦子成为作者追寻身份认同、安放精神家园的载体。看到金黄麦浪,作者便能在记忆中重返故乡,重温与土地、乡亲相处的美好时光,获得内心的平静。

二、叙事策略:微观视角下的乡土生活画卷

《乡村记事》未采用宏大叙事展现乡村历史变迁,而是以作者童年记忆为切入点,通过微观生活细节描写,构建出真实、鲜活、充满烟火气的乡土生活画卷。这种叙事方式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让读者身临其境感受乡村魅力,也让作品拥有更丰富的情感内涵与文化意蕴。

在人物塑造上,作者摒弃全景式刻画,通过具体生活细节展现人物性格与精神世界。爷爷是文中形象最丰满的人物,作者通过描写爷爷在大队部铺地图、麦田摇耧播种、打麦场扬场等场景,生动展现其勤劳、智慧与慈祥。在大队部,爷爷熟练开门拉灯的动作,凸显他的沉稳干练;麦田里摇耧播种时,精准把控行距与种子均匀度的操作,展现其精湛农活技艺;打麦场扬场时,潇洒抛出麦糠麦粒的姿态,体现他对农活的热爱与丰收的喜悦。这些细节如电影镜头般,让爷爷的形象跃然纸上,读者能深切感受到他对土地的深情与对生活的热爱。

除爷爷外,文中还刻画了小军叔叔、失子疯癫的母亲、区委范书记、拖拉机驾驶员叔叔等一系列乡村人物。小军叔叔收工后常与孩子们在寨河嬉水打水仗,展现其开朗活泼;失子母亲逢人便自责,让人感受到她的痛苦绝望;区委范书记军人出身,身着灰色中山装与黑布鞋,形象朴实亲民;拖拉机驾驶员叔叔开着拖拉机在田野作业,展现乡村现代化进程中新一代农民的模样。这些人物虽着墨不多,但通过简洁精准的细节描写,展现出各自的性格与生活状态,共同构成乡村社会的众生相,体现乡村生活的多样与复杂。

在场景描写上,作者同样注重细节刻画,通过对乡村自然景观与生活场景的细致描绘,营造浓郁乡土氛围。对麦田的描写尤为经典,初夏南风吹拂下的金色麦浪、拱出地面如绿针般的麦苗、春风中散发清香的麦田,从视觉、嗅觉等角度展现麦田之美。此外,作者还细致描写了寨河、打麦场、供销社等场景。寨河清澈宽敞,河边绿树成荫,是村民洗衣、浇地的重要场所,河边光滑的石头满是生活痕迹;打麦场地面平整坚硬,麦收时节小麦堆积如山,麦秸垛如小山般散落四周,尽显繁忙;供销社门口的空地是孩子们的乐园,充满童年欢乐回忆。这些场景描写既展现乡村的自然与生活之美,也蕴含着作者对乡村生活的眷恋。

三、情感表达:多重维度的乡土情怀

《乡村记事》充满情感温度,作者在文中倾注了对故乡、土地、乡亲的深厚情感,这种情感并非单一的怀旧眷恋,而是包含敬畏、感恩、思考等多重维度,构成复杂丰富的情感世界。

对故乡土地的敬畏,是作者情感表达的重要维度。作者坦言对家乡土地始终心存敬畏与深情。故乡赵村位于千年古都洛河南岸,地处中华文明发祥地河洛地区,这片土地承载着悠久历史与灿烂文化,是民族精神的重要源头。同时,土地拥有强大的生命力量,即便遭遇旱年,机井水源仍能保障农田灌溉,庄稼长势喜人,从未辜负农民的期望。土地孕育农作物,滋养一代又一代乡村儿女。作者对土地的敬畏,既是对历史文化的尊重,也是对生命力量的赞叹。

对乡亲的感恩,是作者情感表达的另一重要维度。在作者童年记忆中,乡亲们勤劳善良、淳朴互助。爷爷是作者感恩的重要对象,他不仅教会作者农活技能,其对土地的敬畏、对生活的热爱也深深影响着作者。爷爷精通各类农活,在村里声望颇高,他常与村民在麦田观察麦子长势,揉搓麦穗闻麦香、尝麦粒的场景,尽显对土地与麦子的珍视,这些都成为作者成长中的精神财富。此外,麦收时节村民们齐心协力的互助场景也让作者感动,男女老少齐上阵,妇女儿童捡麦穗、送开水,共同完成麦收任务,展现乡村社会的温情和谐,让作者感受到乡亲们的善良淳朴。

对农耕文明变迁的思考,是作者情感中最为复杂的维度。随着时代发展,乡村发生巨大变化,传统农耕方式被现代化生产方式取代,乡村自然与生活场景也大幅改变。如今麦收实现机械化,田野里联合收割机作业,不见农民劳作身影;21世纪后,洛阳城市框架拉大,昔日田园风光,融入不断扩大的城市蓝图;寨河因常年干涸,与寨墙一同被平整,建起村民住宅,形成了新的聚落面貌。这些变化虽标志着乡村现代化,但也引起作者思考。在作者看来,传统农耕文明不仅是生产方式,更是文化传统与精神信仰。碌碡、耩麦耧等传统农具是乡村文化载体,麦收繁忙景象与村民互助精神是乡村生活与社会温情的体现。当这些传统事物逐渐消失,作者不仅怀念童年记忆,更忧虑其精神家园的底色就此褪去。

四、文化意蕴:农耕文明的诗意回望与思考

《乡村记事》不仅是个人童年记忆的书写,更是对农耕文明的诗意回望与思考,具有丰富文化意蕴。作者通过细致描写乡村生活,展现农耕文明的独特魅力,同时也深入思考农耕文明在现代社会的变迁。

农耕文明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是作者着重展现的文化内涵。在传统乡村社会,农民遵循自然规律从事农业生产,“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春雨贵如油”等农谚,便是农民尊重顺应自然规律的体现。农民热爱土地、珍惜自然资源,爷爷用完锄头后会仔细擦拭,乡亲们将农家粪拉到田间晾晒后均匀撒播,这些行为既体现出他们的勤劳,也展现其对土地的珍视与对资源的合理利用。同时,乡村自然景观与农民生活紧密相连,寨河提供生产生活资源,麦田里的露珠营造出优美景致,自然景观成为农民精神寄托的重要场所。这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是农耕文明的核心价值,也为现代社会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思想源泉。

农耕文明还蕴含丰富的民俗文化与精神信仰,这在文中也有充分体现。乡村的民俗活动与节日庆典是农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爷爷作为村里文艺演出骨干,精通打鼓、敲锣、舞龙、耍狮子等,这些民俗活动不仅丰富着农民精神文化生活,也传承着乡村历史文化与价值观念。同时,农民对自然现象与“神灵”有着朴素信仰,“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对“水鬼”的忌惮,虽带有迷信色彩,却体现出农民对自然的敬畏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乡村文化的重要构成。

在诗意回望农耕文明的同时,作者也对其在现代社会的变迁进行深刻思考。随着工业化与城镇化加速推进,农耕文明面临严峻挑战。传统农耕方式被现代化生产方式取代,大量农民离开土地进入城市,乡村人口与社会结构发生着变化。如今村里的孩子很少体验割麦子、打麦场的场景,相关记忆逐渐淡化;面对乡村的变迁,年轻一代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向往,而祖辈的眸子里却沉淀着过往的重量。这种源于不同生命轨迹的凝视,反映出农耕文明优秀遗产与现代文明要素结合的重要性。

作者认为,农耕文明中的勤劳、质朴、谦和、感恩等精神品质,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在现代社会仍具有重要价值。麦子的谦和感恩、农民对土地的敬畏呵护,为现代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借鉴。因此,作者呼吁重视农耕文明价值,传承其精神遗产,让农耕文明在现代社会焕发新活力。

总之,《乡村记事》凭借丰富的意象建构与细腻的生活描写,为读者打开了通往洛阳乡土世界的记忆之门。其价值在于以文学力量留住河洛乡村记忆,传承农耕文明中的优良精神。这份对故土的赤诚书写,既是赵克红对滋养自己的土地与乡亲的深情回馈,也为当代文学乡土叙事增添了厚重温暖的色彩,成为值得读者反复品读的乡土文学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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