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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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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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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逝,或自由

我给侄女买了一只小鸡,毛茸茸的,十分令人欢喜。

今日放学后,我接侄女去上书法课。行至书法店门前,她忽然驻足不前。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群淡黄色的、毛茸茸的小生命正在笼中叽叽喳喳地叫着。那一刻,我的心也被那细软的绒毛撩拨得柔软起来,仿佛穿越时光,瞥见了自己童年时曾喂养过的那只小鸡——只可惜,我未能将它养活。

思绪尚在过去,很快又被拽回现实。侄女牵起我的手,轻声祈求我为她也买一只。望着她渴盼的眼神,我心中一半是迟疑,一半是期待。我害怕她重蹈我幼时的覆辙,再度经历与小生命离别的伤感;却又隐隐期望她能完成我未曾做到的承诺,治愈那份埋藏已久的遗憾。于是我俯身,再三询问她是否能够好好照顾这只小鸡。她郑重地点头,承诺一定会将它养好。

我于是买下了一只最活泼的小鸡,将它轻轻装入透气的塑料袋里。侄女用指尖极轻地触碰它,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我凝视着她专注而欢喜的模样,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她满心雀跃地走进书法班,而我则提着小鸡向家走去。望着她渐远的背影,想到她即将拥有一个鲜活的小伙伴,我心中漾起温暖,却也泛起一丝隐隐的不安。我预感,兄长恐怕难以准许我们在家中饲养这只喧闹的小生命。

小鸡在袋中窸窣挣扎,一路叽叽喳喳,鸣声清亮。路过的孩子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该喂小米还是玉米呀?”

“当然是小米!”

“不对,是玉米!”

“好像都可以吧……”

我始终微笑静听,未曾插言——惟恐我这个“大人”的确切答案,会缚住他们漫天飞舞且天马行空的想象。

同行之人渐少,直至最后,只余我一人。我推开门,忐忑地对兄长说:“我给侄女买了一只小鸡。”果然,他当即表示反对:“小鸡有鸡瘟,容易传染病菌。”我心中一惊,一时手足无措,只得依言将它送还。兄长淡淡地说:“拿回去吧。”

电梯里,遇见一个与侄女年纪相仿的孩子。他听说我要将小鸡送走,便怯生生地开口:“可以把它送给我吗?”我心中虽有不忍,但兄长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我不愿因自己一时心软再将可能的伤害与失望传递给他,于是只得沉默以对。孩子见我不答,到层后便默默离去。我挥手作别,心中沉甸甸的。

不同于归途时的欣喜与忐忑,此刻的我虽沉重,却亦有释然。沉重是因要在侄女不知情时送走她所爱;释然,则是源于我终于学会不再无条件地心软,也源于对“离别”一词日渐习惯的麻木。

小鸡仍在袋中叽喳不止,奋力挣扎,试图冲破这层透明的束缚。一如人类对自由的渴求,我们与之并无不同,甚至结局也常似这般——面对世间的限制,哪怕用尽全力,也往往无能为力。

我犹豫地蹲在卖鸡的店铺路口,计划待侄女下课,让她与它好好告别,说明原委,不叫她伤心落泪。我亦存有私心:不愿她因此事对我生出怨怼。得而复失之痛,我曾体会,因此不愿她再尝此味。

我凝视袋中的小鸡,恍如窥见自己——它拼命挣扎却逃不出这透明之笼;而我,又何尝能挣脱生活之中那些无形之困?

正恍惚间,兄长的电话将我惊醒。“在哪儿呢?快回来吧,小鸡退掉了吗?”他语气略带调侃。我忽然如释重负,便将心中所想尽诉于他。兄长却温声劝阻:“见了面,就更舍不得了。回来吧,我就说小鸡自己跑掉了——责任在我。”

我不得不承认,兄长的话宽慰了我,也点醒了我:有时候,告别必须是无声的,只因相遇便难轻舍。

我终于下定决心,将小鸡捧出,还予卖家。买鸡的钱,我没有索回,只当是慰藉自己灵魂的一份赎罪。小鸡仍旧啾鸣不已,我最后望它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它是否终获自由,我不得而知。也许明日它会被某个孩童欢天喜地接回家中,也许今晚它就会被路过的少年以零用钱买下——但我已不愿知晓。或许,逃避真是面对苦痛时最好的办法。

至于我的人生是否自由——我无从回避,唯有苍天知晓。

夜晚,侄女归来,跑来问我为何未去接她。我无言以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甚至说话时刻意避开所有相关字眼,生怕触醒她那短暂却真挚的承诺。

幸而,她似乎已忘却那只曾允诺要养活的小鸡。唯有当兄长提起“小鸡走失”时,她的眼神会倏忽一暗,但也只是刹那之间。她也许还记得,却不愿再提;或许明明清楚,却永远不再过问。最终,她沉浸于电视的光影之中——不知这是不是大脑对痛苦的善意规避。

我的心已渐趋麻木,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我之所以将小鸡装入袋中,是为护其安全,却也在无形中禁锢了它的自由;我之所以想送侄女小鸡,是为换她欢喜,却也在无意中忽视了现实的隐患。人间许多“之所以”,总不可避免地伴生着“却也在无形中”。恰如世界矛盾的本质:我们难以在选择的当下明晰判断对错,只因生命本身充满两难之题。我们所能做的,唯有告诫自己:遵从本心,知错即改,在矛盾的浪涛中尝试追寻辩证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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