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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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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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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福饺子馆

前些天路过一家饺子馆,在门口几番犹豫,终究没有进去。可自那以后,大学时常去的那家小店便日日萦绕心头,叫人怀念。索性将这些思绪细细梳理,也算为自己留一份念想。

关于缘福饺子馆最早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了。我实在想不起是何时与它初见,唯一确定的是,它温柔地陪伴了我整个大学时光,留下了数不尽的温暖。

饺子馆离学校不远,步行约二十分钟。偶尔我们偷个懒,便打车前往,车费也不过几元。店铺临街,交通便宜,我时常感慨许昌这座小城的生活气息,它有一种让人安心过日子的力量。魏庄北街上美食林立,琳琅满目,每每走过,我总爱朝不同店里张望,既是通过各式吃食过过眼瘾,也是贪恋那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能在这样一条街上长久立足,想来必是生意红火、有口皆碑的。这种小店,做的多是回头客的生意,若味道不佳,怕是早已改换门庭了。

沿街走上百米,便能看见“缘福饺子面馆”的招牌。店面不大,装修是朴素的木质风格。推门进去,总是坐得满满当当。冬天里,撩开厚重的棉布门帘,一股暖烘烘的热气便扑面而来,眼镜片上瞬间蒙了一层白雾,总要拿出纸巾细细擦拭。门内正对着的,便是热气蒸腾的灶火厨房。档口前摆一小桌,上置几摞瓷碗,旁边是一碗芫荽和碎紫菜,为的是冲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进门左手边是收银台,再往里,则是各色凉菜的天地:水煮花生、凉拌豆皮等素菜清口,蒜苔猪耳、麻辣鸡胗等荤食解馋。左边的墙上是菜品照片,我们点的次数不多,也不好妄加评论。墙的尽头,几位阿姨正有说有笑地包着饺子,案板上饺子皮堆成小山,她们熟练地拈起一张,舀一勺韭菜鸡蛋或猪肉大葱的馅料,手指一捏一按,一个胖嘟嘟的饺子便成了型。右边大厅摆着方桌木凳,角落里有一张圆桌,可容四五人以上,我们人多时便常坐在那里。

饺子的馅料选择很多,我却独爱韭菜鸡蛋。无他,大约是吃惯了母亲的手艺。我时常想,究竟是谁发明了这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每一次品尝,都宛如初见,鲜灵无比,实在是妙不可言。

那时的韭菜鸡蛋饺子,总是冒着诱人的白气被端上桌。朋友们总要推让一番,让我先动筷。白白胖胖的饺子像元宝似的挤在盘里,薄而韧的皮儿隐隐透出内里韭菜的翠绿。一口咬下,面皮的麦香、炒鸡蛋的醇厚和韭菜的鲜嫩瞬间在唇齿间交融。最妙的是蘸上店家自制的辣椒油,香而不呛,与陈醋的酸爽相得益彰,每一口都是满满的踏实与温暖。

饺子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时期,邱庞同先生在《中国面点史》中便有记述。只是那时尚无“饺子”之名,大抵仍归于“饼”的范畴。更为人熟知的,是医圣张仲景的传说。他在长沙为官时,见百姓在寒冬里冻烂了耳朵,于心不忍,便命人搭棚施药。将羊肉、辣椒与驱寒药材同煮,捞出切碎,以面皮包成耳朵形状的“娇耳”,煮熟后分食。人们吃了“娇耳”,喝了“祛寒汤”,浑身暖和,冻伤的耳朵也便好了。后人仿照“娇耳”的样子制作食物,称之为“饺子”或“扁食”。高中读史,见到宋代最早的纸币“交子”,我总不自觉地将它们联想起来,后来查阅资料,发现二者竟真有些许关联,饺子也因此被赋予了财富的寓意。

在我的家乡,最接近的习俗便是除夕夜的“更岁交子”。年夜饭桌上,总少不了一盘萝卜猪肉馅的饺子,寓意吉祥如意、辞旧迎新。我总学不会包饺子,便只好帮母亲擀皮。寒冬腊月,我们窝在温暖的灶间,窗外或许正飘着雪。我这边擀好皮,母亲那边已将包好的饺子下锅。我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掀开锅盖,盼着它们快些浮起。待两滚三开后,母亲会捞起一个饺子,过下凉水,让我先尝尝咸淡。将煮熟的饺子盛入碗中,佐以紫菜、虾米,再以香醋、辣椒油、生抽调一碗蘸料,撒上些许葱花,每一次都吃得心满意足。我们都在屋里吃着,母亲却还在厨房忙活,等我们吃罢,她才端上自己的那一碗。那时的我还不懂事,总会傻乎乎地说:“妈,你碗里的饺子好像更好吃。”

已经许久没吃到母亲包的饺子了,每每想起,乡愁便漫上心头。记不得何时读过一篇文章,作者因工作缘故,过年只能在家停留一晚。父母问他想吃些什么,他随口答了句“韭菜鸡蛋馅的饺子”。这本是无心之言,却成了父母心头最要紧的事。凌晨时分,他尚在安睡,父母便已起身张罗。家中没有韭菜,便拿着东西去邻居家换割了一撮,最后包了满满一大锅。作者醒来,看见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瞬间湿了眼眶,当即打电话推掉行程,决定留在家里好好陪伴父母。那时的我尚且不解其中深意,直到自己也成了漂泊在外的游子,才明白那一碗饺子所承载的,是何等深沉的爱。

与许多人的友谊,也是在这家饺子馆里渐渐深厚的。每次都默默打扫残局的L,小酌时总坐在身旁照看我的H,活力充沛的Z……还有许多同学的面容,依然清晰如昨,每每忆起,便觉岁月温柔。

临近毕业,我们都奔走在各自的征途上。去年的此时,每个人都在为前程奋力奔跑,缘福饺子馆成了我们难得的喘息之地。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来这里聚一聚。点上几盘韭菜鸡蛋饺子,一份西湖牛肉羹,大家围坐一桌,开心地吃着,闲聊着当下与未来。在那些寒冷而孤独的备考日子里,只要想起馆子里氤氲的暖气,想起一盘盘饺子配上香醋与辣椒油的热闹,想起我们谈天说地的光景,心中便会不自觉地温暖起来。这份美好的记忆,至今仍在我的心田里熠熠生辉。

最后一次去缘福饺子馆的记忆,大抵是送朋友回上海。“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北方人的习惯,寓意出行之人旅途平安,顺遂圆满。这句话经由一位好友之口,渐渐成了我们之间不言自明的约定。记得那次并非诀别,因而也算不上完全的伤感,但离愁别绪总似薄雾般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我们五人到店,择位而坐,各点了一盘饺子,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如果没记错,那时刚结束毕业论文答辩,心里卸下了千斤重担,自是轻松不少,可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总还是有些怅然,话也便少了。

我这个人,或许有些自私。每每到了离别之际,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总是讷讷难言,只愿将那份情愫默默珍藏于心,最终说出口的,也不过是“注意安全”之类的平常话语。这并非冷漠,或许是我从父亲身上学来的沉默——一种深植于血脉的、不善表达的不舍。但愿朋友们不要怪罪于我。好友登上航班,我们驱车返校。归途之中,隔著车窗,我看见一架飞机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继而超越我们,向着远方渐行渐远。雁南飞,但望有日复北归。

毕业告别时是否又去过缘福饺子馆,我已记不真切了,大抵是没有的。离别总是仓促,分别总是难舍,在慌慌忙忙与依依不舍中,我们便告别了整个大学时代。记得那天清晨,几个同学驾车离校,至今许久未见;记得某个夜晚,同学骑着单车驶向租住的房子,仿佛也已很远;记得某个黎明,朋友在开车时忽然关窗啜泣,我站在一旁,亦是心乱如麻,感慨万千。

人总是后知后觉,很难在当下就识得眼前的美好。只因当时并不知道,许多事、许多人,一旦错过便不再回头。唯有站在未来的彼岸回望,才能明了往昔一切的可贵。我与一位位同学挥手作别,也是在为整个青春岁月作结。送走最后一位朋友后,我与室友也踏上了各自的精神归途。我们在地铁站分别,他向东,我往北,但愿方向不同,终能殊途同归。

缘福饺子馆,这名字起得真好。读书时只觉得顺口,如今才懂得其中的深意——“缘”是相遇的偶然,是茫茫人海中我们恰好坐在了同一张桌上;“福”是相知的温暖,是共享的无数个冬日里热气氤氲的时光。 这家小店见证了我们如何将“缘”酿成了“福”,又将“福”化作前行路上孤独无助时的希望。它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也勾起了我无数的回忆。每每想到许多人此生可能不复相见,便感到一阵惆怅与遗憾。更令人难以释怀的是,有时我甚至未能察觉,那一次相见,竟是最后的诀别。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脑海中会忽然浮现起某个人的面容,那时我才恍然,一切早已走远。我时常忆起儿时的光景,也习惯将许多往事珍藏于心,不知这算是一种天赋,还是一种温柔的束缚。我宁愿相信是前者。即使其中夹杂着遗憾与怅惘,但每每想起,心底总会生出一份奇异的释然。这是与痛苦同生的感悟,是造物者予人类的悲悯,亦是人生来的幸运。

我记得,便好过忘记;我记述,便是一份希冀。

缘分与福气,这种人无法定夺的事,我们既寄望于苍天,也当寄望于自己。那些在店里忙忙碌碌的叔叔阿姨,那些曾一起在饺子馆里畅谈现在与未来的伙伴,今生是否还能重逢?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再去一次缘福饺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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