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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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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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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高原钤印

     1、砾石,戈壁上的星辰

      黑夜降临

除了出逃的风

戈壁滩有死一样沉寂

辽阔原始的空间,弥漫黑暗与荒凉

夜空深邃,星光澄澈而清亮。星子

天空的戈壁上,布满的散乱砾石


白天,太阳滚过头顶。每一块

滚烫的石头,都是火焰失速飞翔后

静静的陨石。星子坠入人间

大大小小的天体,组成

戈壁上无数的星座。宏大而无边

它们散发着冷光,成为戈壁上永恒的事物


阒寂。沉默的时光

寒燠在内心产生裂璺,而风只是

打磨与搬运的工具

面如刀割,集体逃亡的沙粒慌张而仓促


戈壁的尽头是天空

天空的尽头是戈壁


苍茫里

沉默不语的砾石与星空对峙

它们彼此,互为天地

互为对方的星辰


       2、固守


戈壁滩上,能逃离的都逃离了

没有谁,会去挽留谁

沙粒、土颗、水汽、叶子、碎石……

甚至,尖厉的风也在

一刻不停地逃离


留下的是骆驼刺,是梭梭,是芨芨草

是红柳……它们都被一道根,死命地拽着

活成胎记,活成枯黑的老年斑

荒凉的戈壁,它们才是

这古老的土地,活着的证明


更多是终身移动不得的砾石,遍地散乱

被风打磨得光滑如壁

它们伏着重重的肉身

像是蜷缩在末日的刑场

等待,宣判与救赎的法锤落下

自知还要被风的强盗劫掠万遍

被烈日和酷寒的钢针,反复钉刺万遍

它们抱着一息尚存的体温,贴紧大地

不敢动弹——


捂着,护着身下松动的沙子

小心地,一守千年

      3、与一个磕长头的人迎面相遇

      去塔尔寺旅游

出来时,在寺门内的白塔旁

与一个磕长头的人,迎面相遇

他三步一叩,起身时

我看到他手掌和膝部护着的皮子,磨穿

额头,磕出灰白的膙子


五体投地

他一次次把枯瘦的身体,与塔尔寺

紧紧贴在一起,像浪荡一生的游子

迫不及待地扑进母亲的怀里,额头

在雪山矗立的胸脯上撞出声响


经筒纷纷转动

木鱼,敲成一串循环的佛珠

听不懂的诵经声充盈耳朵

廊檐下,一溜原地磕长头的人

此起彼伏


我出去,他进来

目光一碰,我便读懂

牦牛在草坡的平静和羊群归家的幸福

而我的眼里除了他,剩下的

都是云缠雪山的迷雾和背后缭绕的经声


       在这一刻,对于我的来与去

忽然产生了疑问

       4、在贵德,黄河名不副实


在贵德,黄河名不副实

这里的水连着雪山,清澈沁凉

像刚离开襁褓的婴儿

带着雪山的体温

这里的水还连着雪山之上的青天

水天一色。那蓝是她

出生时,天空赋予的基因


带着童年的好奇与疑问

汹涌的激流里

浪花涌出无数微小的雪山


面对辽阔和命运给予的远方

再往前走

才是一条大河的中年——


所有的碎石、树根、茅草

冲刷的黄土与泥沙

不计其数的冰凌和众多生命的骨殖

都将被裹挟而下……


5、兀自旋转的风车,是当金山所有的无奈和孤独


在高速行驶的车内

我久久地盯那个孤独的风车

光秃的山包,它三角形的翅翼不停地旋转

盯得久了,觉得它的转动

有气无力,甚至

在内心,我一再阻止它的旋转——

那无休无止、没心没肺的转动


揪住虚无中看不见的电流和雷声

白色高大的塔杆

像山包探听辽阔高原秘密的天线

扇叶,原始旷野的风

在一个人的体内搅动

从上往下压迫,又从下向上翻起


就这样转下去吧

这被动的旋转,像磨道蒙眼的驴


就如我与这奔驰的车轮

好多事物背后,都有你我

看不见的鞭子


6、沙漠


没有人怀疑,它是海的姊妹

或变异的大海。没有人怀疑,海是它的

前生或后世。保留着海的形状

和波浪休眠的姿态


一些鱼类,进化成昂首的骆驼

一些海鸥,嬗变为孤独的鹰隼


飞鸟难越,这无尽的瀚海

每一粒沙子都有肃穆的外表

又都有骚动的内心。一粒一粒

都是疑问——


从哪里来?为何整装待发集聚于此?

而后,又终将去往哪里?


水分退却,植物与野兽消亡

眼、头颅、胸腔仿佛被远方掏空

又被干散的黄沙瞬间塞满


而那片小小的绿洲,是孱弱又孤单的鼻孔

——一息古老的呼吸,似在证明

沙漠,还存在脉搏和体温


7、高原的酒碗


经过青海湖的路,蜿蜒穿过

一片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田

羊群的云朵,散落在湖周青翠的缓坡

路上,有大摇大摆的牦牛

不敢鸣笛的汽车

缓慢又谨慎地跟在它们身后


当一头牦牛驻足,回过头来

青海湖一样清澈的眼睛里

分明,有盘诘和疑问


此时,宽阔的青海湖,正如一个巨大的

酒碗,斟满蓝色的琼浆,在微风里荡漾

祁连山端起酒碗

与左边的昆仑干杯。飞溅的酒滴

泼洒成盘旋的苍鹰


一堆乌云把天空压低时

沉醉的雪山变得神神秘秘

那里隐着众多白发皓首的神

鸥鸟低掠,湟鱼成群

当几尾突然跃出湖面

雪山身穿缁衣,青海湖起身披上

藏青的袍子

肃穆的高原,瞬间有了佛性


8、为高原钤印


饱蘸蓝色印油,青海湖

这一枚巨大的

印章,被来自昆仑的神,高高擎起

于这起伏的高原,钤印——


为大地作证,为山脉背书

一切石头、草木和鸟兽从此皆有名姓

各自觅得主人

——牛羊归圈,马匹入厩,鹰隼翔于天空

洄游的湟鱼得以回归,野草在陡坡

扎下一生的根……

遵从蔚蓝色血脉的指引,万物在此

认祖归宗


我捧起湖水,也试图证明自己的身份

证明自己的血脉

用湖水洗心革面,不再悲喜

把身体翻出,掏空,并反复揉搓


在这里,我交出一切,成为湖边一棵

低矮的青草,成为心有所归的人


9、在敦煌莫高窟


干涸的宕泉河,一定在暗处流淌着

亘古的流沙仍在西风里嘶鸣

洞窟的凿挖者,雕塑者,朝拜者,以及

盗掠者和他们的马车,像沙子,像影子

湮入四周的荒漠


三危山升起的太阳,依旧

明亮与热烈。众多的神佛洗漱后又开始

给聆听的沙子和虚空,讲经打坐

有佛,始终微笑不语

有反弹琵琶的仙女,弹拨叮咚的弦乐

她们舞动天风,衣袂飘飞

而神龛和洞窟外,天地辽阔,瀚海无边

斜进来的那一缕阳光,温暖如灯


毋需被谁发现和打搅

临摹、拓片、考古和证明又能说明什么

那些经卷、帛书沉浸于自己古旧的岁月

壁画与神明,兀自鲜艳如初

早晨,三危山的霞光为它加冕,傍晚

鸣沙山夕阳血红,为敦煌

缓缓拉上星辰的幕布


西风凛冽,黄沙漫天

在这里,时间变得缓慢

此处一天,人间一年


10、七彩霓虹衫


小时候母亲想给我织一件毛衣

却买不起毛线

她东拼西凑来的旧线团五颜六色

用完了红色,用紫色粉色

用完了黄色,用绿色黑色蓝色

毛衣终于完成时,娘看着我身上的新毛衣

说:给你织的是一件七彩霓虹衫


我从未觉得拼凑的丑

反而这件毛衣温暖了我好多年


当我第一次来到张掖,看到七彩丹霞

瞬间有说不出的亲密与温暖

它们连绵,裸露,炫耀,大方地展示

每一个山峦和坡地,每一个山岭和谷间

都身披七彩的衣裙,旋转,起舞,奔跑

绚烂多姿、妩媚动人


多么亲切啊!多么熟悉的色彩

我忽然想起那件消失多年的毛衣

原来在这里,被它们披在身上


一条条色彩鲜艳的条纹,斜着,竖着,横着

怎么看都像是母亲用棒针

一针一针,在油灯与星光下认真地织出


11、每一座山峰都是苍穹下的玛尼堆


玛尼堆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有生命,都藏有

未知的灵魂和古老的呼吸

玛尼堆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有

镌刻的灵性,被真言加持

日月星辰光照,雨水雪水滋润

一块石头,一份纯洁如雪的

祈祷,如头顶天空一样瓦蓝的心愿

于山顶,岔路,垭口,草坡

寒风里,堆叠静默的祭台……


“朵帮啊!我诵经祷告,向祭坛

添石,阻秽禳灾!——”

      高高低低的山峰和大大小小的山岭

一座挨着一座排列,拥挤着,耸立着……

       ——这些属于苍穹和大地的玛尼堆

直达空濛遥远的天边

迎风摆动的野草和艳丽的格桑花

岁岁荣枯。黑云、白云、苍鹰

那是玛尼堆上飘动的,不朽的经幡……

      12、茶卡盐湖


在湖边,我把手伸进水里,光洁的液体

带着冰凉在手间滑过

当我抽回,一层结晶的盐粒沾满双手

       ——仿佛,它们是从骨肉里析出

      茶卡的湖水和我的身体,都藏着盐

这让我们彼此血脉亲近

但茶卡湖水的盐,比我多

而且我的盐,也许就来自于茶卡

      这些大颗粒的青盐,白于骨头

和雪山一样白

我和茶卡隐于身体内部的

又白又硬的东西,从不轻易示人


13、高原的经幡


格桑花摇曳着小小的脸庞

那是它自己举在天空里的经幡

       走动的羊群和零散的牦牛

是一片草地托起的经幡

       在向阳的高坡上

牧者的帐篷是雪山的经幡

      天空的经幡,是那群在葬台上空

舒展着大翅逡巡的鹜鹰

      小草的经幡

是绿色的,细碎的,紧贴大地的泥土

      来回游动的隐秘的鱼群,是河流

藏在内心的秘不示人的经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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