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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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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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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纪事

露水未散的清晨,我攥着粗粝的竹背篓,深一脚浅一脚扎进桑林。指尖刚触到桑叶,冰凉的水珠便顺着袖口钻进脊背,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皮肤上游走。叶片又小又薄,像被岁月揉皱的宣纸,每片都带着晨雾的重量,费了好大劲才攒够一把。灌木丛深处突然传来簌簌响动,青蛇吐着信子擦过脚踝,鳞片滑过皮肤的触感让我寒毛倒竖。我惊得后退撞上桑树,惊起的斑鸠扑棱棱掠过头顶,扑簌簌的落枝声和着心跳,在寂静的林间炸开,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虫鸣。

等我背着半篓桑叶回到院坝,日头已经爬上屋檐。妻子正蹲在灶台边切猪草,案板上堆着小山似的红薯藤,刀刃起落间溅起细碎的绿沫。铁锅旁两背篓桑叶码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快洗把手吃饭。"她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清晨劳作的疲惫,"今早桑林露水重,不好摘。"

瓷碗里卧着金黄的溏心蛋,新炒的腊肉泛着油亮的光,腾起的热气裹着诱人的香气。我攥着竹筷,看她把热饭推到我面前,杯中的包谷酒泛起琥珀色的涟漪。妻子收拾碗筷时哼着老调子,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蚕箔,银丝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灶台柴火噼啪作响,映得她耳后的碎发都发着暖光,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刚嫁过来时那个年轻的她。

"水田里的缺口补好了吗?"妻子挎着装满粪水的木桶,裤脚卷到膝盖,赤脚踩在湿润的田埂上。老黄狗摇着尾巴跟在身后,不时低头嗅着泥土,惊起几只蚂蚱。我望着她被晒得发红的脖颈,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扎着红头绳的姑娘,也是这样风风火火地穿梭在田间地头,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

正午的日头像火盆悬在头顶,水面蒸腾的热气裹着泥土的腥气。我和妻子并排跪在水田里插秧,浑浊的泥水漫过膝盖,冰凉中带着发酵的温热。她的手像灵巧的燕子,分秧、插秧一气呵成,转眼间就甩出我半垄。"插深些,别让风把苗吹跑了。"她递来一把壮实的秧苗,指尖沾着翠绿的汁液,还带着桑叶的清香。我学着她的样子弯腰,却在起身时栽进泥里,溅起的泥水糊了她一脸。她先是一愣,随后笑得直不起腰,田里的青蛙也跟着呱呱叫,像是在应和我们的笑声。

突然,西北方的天空涌起墨色乌云,狂风卷着沙尘劈头盖脸砸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土腥味。妻子猛地拽住我的胳膊:"快!抢收晒场上的麦子!"我们跌跌撞撞往家跑,泥水裹着草叶灌进胶鞋,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晒场上,金黄的麦粒在风里打着旋儿,像一群惊慌失措的金蝶。我抄起木锨拼命往麻袋里扒,手臂被麦芒划出道道血痕。妻子踮着脚用塑料布盖住麦堆,风却像顽皮的孩子,一次次掀开塑料布的边角。豆大的雨点砸在塑料布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我们粗重的喘息,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

雨幕中,我看见隔壁阿婆的晒场空无一人——她儿子儿媳都在城里打工。"你守着咱家的,我去帮阿婆!"妻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就往外冲。我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雨帘,心里又急又疼。等我捆好最后一袋麦子,才发现妻子浑身湿透地蜷在屋檐下,膝盖上结着血痂——原来她在帮阿婆盖麦堆时摔进了排水沟。雨水混着血水,顺着她的裤脚流进泥里,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深夜,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我用布条轻轻包扎她的伤口。"疼吗?"我声音发颤。妻子却笑着往我手里塞了块烤红薯:"当年你爹摔断腿,全村人帮咱们收稻子,这恩情哪能忘?"蚕箔里沙沙的进食声,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火苗跳动间,我看着她眼角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却比任何珠宝都珍贵。

暮色渐浓时,妻子从井里提来冰凉的井水,替我冲洗沾满泥浆的双腿。老黄狗卧在门槛边打盹,发出轻轻的呼噜声。蚕箔里沙沙的进食声,混着灶间飘来的野菜香,编织成最安宁的夜曲。远处的山坳间,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照亮了重新插满新绿的水田,也照亮了我们被岁月磨出老茧的双手。那些浸透汗水与泪水的日子,终将在稻浪翻滚时,酿成最甜的丰收,就像我们的爱情,在岁月的风雨中愈发醇厚。

而我则仰面朝天躺在床上,酣然入梦,觉醒来,太阳已升起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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