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不冷

冬日的黄昏，铅灰色的天幕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街巷上空。大雾裹着冰碴子，从街角的老槐树后漫过来，浓得能拧出水，十米外的店铺招牌只剩模糊的光晕，寒风呼啸着穿过胡同，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疼得人忍不住缩紧脖子。地上的积水早已冻成一层透亮的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稍不留意就会打滑，连路边的梧桐树枝桠上，都挂着一串串晶莹的冰棱，风一吹，“叮叮当当”响，像极了碎掉的铃铛。

往日里人声鼎沸的街市渐渐沉寂。小贩们搓着冻得通红、指关节僵硬的手，麻利地收着摊位上的货物，帆布被寒风掀得猎猎作响，裹着最后一把烤红薯的热气，匆匆消失在雾里；店铺的卷帘门“哗啦啦”落下，一点点驱散街头的热闹，只剩几家便利店还亮着暖黄的灯，透过雾气晕出一小片温柔的光。

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左后腿不知被什么划伤，渗着暗红的血，在冰面上一瘸一拐地挪动。它的毛被冻得结了冰碴，贴在单薄的身子上，鼻子上挂着白霜，时不时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每走一步都要晃一晃，最后实在撑不住，蜷缩在街角的避风处，用舌头舔着受伤的腿，眼神里满是无助和恐惧。

环卫工人张大爷裹紧了厚重的军大衣，帽子、围巾把脸遮得只剩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睫毛上早已结了一层白霜。他冒着刺骨的严寒走出环卫站，刚哈出一口白气，就被寒风凝成了细小的冰粒，落在眉毛上、胡须上，转眼就堆成了“小雪花”。手里的扫帚早已被冻得僵硬，杆上、刷毛上都挂满了冰珠，每扫一下，冰碴子就“簌簌”往下掉，扫过结冰的路面时，还会发出清脆的摩擦声，他的手背冻得发紫，甚至有些红肿，却依旧弯着腰，一点点清理着街头的垃圾，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揉一揉腰——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一到这种阴冷天，就疼得钻心。

陆天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往家走，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晕开一片湿痕，很快又冻成了薄冰。路过结冰的十字路口时，突然听见“哎哟——”一声凄厉的呼喊，紧接着是“扑通”一声闷响，还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仰躺在冰面上，手里的菜篮子翻倒在地，萝卜、白菜滚了一地，其中一个青花瓷碗摔得粉碎，碎片溅在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老奶奶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在围巾上，瞬间冻成了小冰珠。她一只手紧紧捂着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撑着冰面，试图站起来，可刚一用力，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嘴唇也因为疼痛和寒冷，微微发颤，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了……”

陆天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来不及多想，立马加快脚步跑上前，生怕老奶奶在冰面上冻坏了，也怕路过的车辆没看清，发生意外。“奶奶，您别乱动！我扶您起来！”他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先轻轻拍掉老奶奶身上的灰尘和冰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玻璃。他双手稳稳地托住老奶奶的胳膊，慢慢用力，将她扶了起来，刚站稳，老奶奶就疼得晃了晃，陆天赶紧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头一看，发现老奶奶的膝盖已经肿得像个馒头，裤腿上还渗着一点点湿痕，显然是摔得不轻。

“奶奶，您的膝盖肿得厉害，得赶紧去医院！”陆天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声音都有些发颤，“我送您过去，您家有人吗？我先给您家人打个电话？”可老奶奶摇了摇头，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带着哭腔说：“我老伴走得早，孩子在外地工作，没人能来……”陆天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咬了咬嘴唇说：“奶奶您别担心，有我呢，我一定安全送您到医院！”

就在陆天扶着老奶奶，刚要往医院走的时候，问题来了——老奶奶的腿疼得根本走不了路，陆天年纪不大，力气也有限，想背老奶奶，又怕不小心碰到她的膝盖，加重伤势。他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搓着手，四处张望，希望能遇到好心人帮忙，可大雾天里，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偶尔有几个人路过，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就在这时，刚要去幸福院打扫卫生的志愿者徐明，骑着电动车路过。他穿着红色的志愿者马甲，在大雾里格外显眼，远远就看到了这一幕，二话不说就赶紧刹车，电动车在冰面上滑了一下，他连忙稳住车身，匆匆跑了过来。“同学，这位奶奶怎么了？”徐明喘着气问道，眼神里满是关切，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老奶奶的膝盖，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肿得这么厉害，肯定伤到骨头了，得赶紧去医院！”

陆天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解释：“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动不了了，她家人在外地，我想送她去医院，可我背不动她……”徐明点点头，立刻从电动车后备箱里拿出一件备用的厚外套，披在老奶奶身上，语气坚定地说：“别慌，我来想办法！我电动车上有个小棉垫，咱们先把奶奶扶到车上，我慢慢开，你在旁边扶着，咱们一起送她去医院！”

说着，徐明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奶奶的另一侧胳膊，陆天则蹲下身，轻轻托住老奶奶的腿，两人一左一右，慢慢将老奶奶扶到电动车的棉垫上，徐明还特意把车座调低，让老奶奶能坐得舒服些。“奶奶，您坐好，抓好车把，我开慢一点，您要是疼了就说一声！”徐明叮嘱道，眼神里满是认真，他的手紧紧握着车把，生怕开快了让老奶奶难受，心里想着：不管多慢，一定要安全把老奶奶送到医院，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陆天则走在电动车旁边，一手扶着老奶奶的胳膊，一手帮她拢了拢外套，时不时问一句：“奶奶，您还好吗？再忍忍，前面就快到医院了！”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心里却暗暗庆幸：还好遇到了徐明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途中，他们又看到了那只蜷缩在街角的流浪狗。此时，狗的伤口似乎更严重了，血已经冻在了毛上，它看到有人过来，吓得缩了缩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可因为太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陆天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想起自己家里的小狗，每天都能吃到温暖的狗粮，有舒服的窝，冬天还能窝在自己怀里晒太阳，可这只流浪狗，却只能在寒风中挨饿受冻，还受了伤。

“徐明哥，你看它好可怜……”陆天停下脚步，指着流浪狗，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徐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涩，他拍了拍陆天的肩膀，笑着说：“是挺可怜的，等送完老奶奶，咱们回来接它，先去宠物医院给它处理伤口，再把它带去幸福院，那里有温暖的地方，还有人照顾它。”陆天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忙从书包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面包，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温热的牛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流浪狗面前，轻声说：“小狗，你快吃吧，吃了就有力气了，等我们回来接你。”流浪狗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善意，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凑过来，小口小口地吃起了面包，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可就在他们刚要继续往医院走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徐明的电动车突然没电了。“糟了，昨天晚上忘充电了！”徐明拍了拍车座，脸上满是懊恼，“这离医院还有两站路，奶奶又走不了，这可怎么办？”陆天也急了，四处张望，可大雾天里，连出租车的影子都看不到。老奶奶看着他们焦急的样子，心里过意不去，连忙说：“孩子，要不你们别管我了，我再等等，说不定会有人路过……”

“奶奶，您别这么说！”陆天连忙打断她，眼神坚定地说，“我们一定送您到医院！徐明哥，要不我们轮流背奶奶吧？”徐明点了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我先背，你在旁边扶着，咱们慢一点走。”说着，徐明蹲下身，让陆天帮忙，小心翼翼地把老奶奶背起来，刚站起来，就觉得肩膀一沉，他咬了咬牙，调整好姿势，慢慢往前走去。陆天跟在旁边，一手扶着老奶奶的腿，一手帮徐明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满是敬佩：徐明哥真厉害，这么冷的天，还愿意帮我一起送奶奶。

走了大概半小时，两人终于把老奶奶送到了医院。医生连忙给老奶奶做检查，可检查结果却让他们的心沉了下去——老奶奶不仅膝盖轻微骨折，还因为摔倒时受了惊吓，加上天气寒冷，引发了轻微的心脏病，需要立刻住院治疗，而且必须有人陪护。“孩子，我……我没钱住院，也没人陪护……”老奶奶看着缴费单，眼里满是无助，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陆天和徐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奶奶，您别担心，医药费我们先帮您垫上！”徐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陆天也赶紧拿出自己的零花钱，两人凑了凑，刚好够交住院费。“陪护的事您也别愁，我今天不回幸福院了，我来陪您！”陆天说，徐明也点点头：“我先回去跟幸福院的人说一声，再把那只流浪狗接来，处理完它的伤口，我就来换你！”

安顿好老奶奶后，徐明匆匆离开了医院，陆天则守在病床边，给老奶奶倒了杯温水，又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说：“奶奶，您好好休息，等您好一点，我再给您家人打电话，让他们回来看看您。”老奶奶看着陆天，眼里满是感动，拉着他的手，哽咽着说：“孩子，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你们比我的亲孙子还亲……”陆天笑了笑，说：“奶奶，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徐明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那只流浪狗。原来，他去宠物医院给狗处理伤口的时候，宠物医院的医生听说了他们的事，不仅免费给狗处理了伤口，还送了一袋狗粮。“奶奶，您看，我们把小狗接来了，等您出院了，咱们一起把它带去幸福院，让它陪您作伴。”徐明笑着说，把小狗放在病床边，小狗似乎也知道老奶奶是需要照顾的人，乖乖地趴在床边，时不时用头蹭蹭老奶奶的手。

就在这时，陆天突然想起了在街上打扫卫生的张大爷。这么冷的天，张大爷还在寒风中工作，刚才路过的时候，他看到张大爷揉腰的动作，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徐明哥，咱们送完奶奶，去帮张大爷打扫卫生吧？”陆天说，“这么冷的天，大爷年纪大了，肯定熬不住。”徐明点点头，眼里满是赞同：“好，等奶奶睡了，咱们就去！”

傍晚时分，老奶奶终于睡着了。陆天和徐明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拿起从医院门口便利店买的热包子和热水，匆匆往街上赶。找到张大爷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大雾依旧没散，张大爷正弯着腰，吃力地扫着路上的积雪和垃圾，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时不时停下来，用拳头捶捶腰，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落在冰面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粒。

“张大爷，您辛苦了！先歇会儿，吃点东西！”陆天和徐明连忙跑上前，接过张大爷手里的扫帚，把热包子和热水递到他手里。张大爷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的热包子，又看了看眼前两个年轻人，眼里瞬间泛起了泪光，他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真是谢谢你们了，这么冷的天，还惦记着我……”

陆天一边扫着雪，一边笑着说：“大爷，您为了让街道干净整洁，这么冷的天还在工作，我们帮您分担一点是应该的。您年纪大了，可不能这么累着，以后有需要，我们常来帮您！”他的手虽然冻得通红，心里却暖暖的，想着：张大爷默默付出，为我们创造了干净的环境，我们能做的，就是多关心他，帮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徐明也点点头，手里的动作不停，扫过结冰的路面时，特意放慢了速度，生怕滑倒。他看着陆天认真的样子，心里满是欣慰：这孩子不仅有爱心，还懂得尊重别人，真是个好孩子。两人一边打扫，一边和张大爷聊天，寒风依旧呼啸，大雾依旧浓重，可他们的笑声，却穿过大雾，在街头回荡，温暖了整个冬日的夜晚。

后来，老奶奶的儿子赶了回来，特意给陆天和徐明送了感谢信；那只流浪狗在幸福院安了家，成了老奶奶的“小跟班”；陆天和徐明也成了街头的“常客”，经常帮张大爷打扫卫生。这个冬天，寒风依旧凛冽，大雾依旧弥漫，可因为陆天和徐明的善良与温暖，因为那些传递在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的善意，这个冬天，再也不冷了。那些散落在街头的温暖，像一束束光，驱散了所有的寒冷，照亮了每个人的心房，也让这个冬天，变得格外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