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鸡圈里卧着只红冠公鸡,通身羽毛亮得像浸了油,尾羽展开时似披了片赤霞,爪子尖磨得泛白,踩在泥地上都能抠出小坑,打从破壳起,眼底就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但凡见着体型相当的公鸡,它立马竖紧颈羽,脖颈一伸,喉间发出“咕咕”的低吼,不等对方反应,就扑腾着翅膀冲上去,尖喙直往对方冠子、脊背啄。赢了便昂首挺胸,咯咯咯地高啼,羽冠竖得像小火焰,尾羽翘得能戳着天;输了也不肯认怂,鸡毛落得满地都是,翅膀扑腾得尘土飞扬,仍要拧着脖子往对方身上撞,久而久之,圈里的公鸡没几只没被它啄得遍体鳞伤,见了它都绕着走,它成了鸡圈里实打实难逢敌手的霸王。
偏它对母亲格外不一样,温顺得像换了只鸡。母亲提着食桶进鸡圈时,它从不像别的鸡那样挤上前抢食,只慢悠悠踱到母亲脚边,脑袋轻轻蹭着母亲的裤腿,喉间发出细细软软的“咕咕”声,乖得像只讨喜的雏鸡。母亲伸手摸它的冠子,它还会微微低头,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股黏人的劲儿。这份独有的温顺,也惹得圈里母鸡们格外偏爱,平日里它低头啄食,总有几只母鸡凑过来,用翅膀蹭它的身子,或是帮它理理背上的羽毛,它就昂首站在中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活脱脱“家中红旗不倒”的光景,眼底藏着藏不住的得意。
可鸡圈就这么大,威风耍了些日子,公鸡渐渐觉得没了意思,每日踱来踱去,眼神总往鸡圈门外瞟,心里估摸着:这点能耐算什么,得出去闯闯,让更多东西怕我。这天母亲喂完食,顺手搭上门没关紧,留了道小缝。公鸡瞅准机会,悄悄挪到门边,探头望了望院外,见没人注意,猛地一窜,就溜出了鸡圈,颠着步子径直往邻家鸡舍跑。
邻家那只黑公鸡也算壮实,冠子红得发亮,正领着几只母鸡啄食,见红冠公鸡闯进来,立马竖紧羽毛,喉间低吼着示威。红冠公鸡哪会怕,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翅膀一振就扑了上去,尖喙直啄黑公鸡的冠子。黑公鸡疼得“喔喔”叫,挥着翅膀反击,可架不住红冠公鸡狠劲足,专挑它的弱点啄,没几个回合,黑公鸡的脊背就被啄出几道血痕,冠子也破了皮,疼得缩在鸡舍角落瑟瑟发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红冠公鸡站在鸡舍中央,昂头扯开嗓子高歌,声音洪亮得能传到隔壁院,尾羽翘得老高,爪子在地上轻轻刨着,满是“天下无敌”的得意,心里别提多痛快:就这点本事,也敢称雄?
赢了邻家公鸡,红冠公鸡更不知收敛,院里的鸡、鸭见了它都躲,它反倒觉得没了挑战,转眼就盯上了院里的狸花猫。那猫向来伶俐狡猾,平日里在院里横着走,见公鸡扑过来,先是弓起脊背,尾巴炸成毛团,喉间发出“呜呜”的警告声,眼神里满是轻蔑,心里想着:一只破鸡,也敢惹我?可它没料到,红冠公鸡动作又快又准,根本不跟它周旋,扑上来就专啄它的耳朵和爪子。猫疼得“喵喵”直叫,想跳起来抓它,却被公鸡灵活躲开,反倒又被啄了一下耳朵。几回合下来,猫的耳朵渗出血珠,爪子也被啄得泛红,再也撑不住,夹着尾巴就往柴房跑,往后见了公鸡,哪怕隔着老远,也扭头就躲,连院子中央的食盆都不敢靠近。公鸡站在原地,得意地踱着步,尾巴一甩一甩,心里越发嚣张:连猫都怕我,还有谁能打过我?
清晨,公鸡昂首挺胸立于墙头,红冠似火,羽色鲜亮。忽遇青蛇缠脚,它不惧獠牙,利爪猛抓、尖喙狠啄,蛇身鳞甲碎裂,狼狈逃窜;未久,老鹰盘旋俯冲,欲将其擒获,公鸡振翅迎击,啄击鹰翼、蹬踹鹰爪,几番缠斗,老鹰负伤远飞。两战皆胜,它愈发神勇,引颈高啼,声震四野,尽显无畏气魄。猫也怂了,公鸡又把主意打到了院角的大黄狗身上。起初见它扑腾着翅膀啄自己的尾巴,大黄狗只甩了甩尾巴,耷拉着耳朵不理,心想:跟只鸡计较,掉价。可红冠公鸡得寸进尺,见狗不反抗,越发大胆,竟跳起来啄狗的鼻子,还扯着狗的尾巴不放。大黄狗终于被惹得动了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张开嘴就朝公鸡咬去。公鸡虽灵活,急忙往旁边窜,却还是没躲过狗的爪子,翅膀被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疼得它“喔喔”叫;可它也没吃亏,趁狗扑空的间隙,狠狠啄了狗的鼻子一下,狗的鼻子瞬间破了皮,鲜血直流。一鸡一狗两败俱伤,公鸡扑腾着受伤的翅膀躲回鸡圈,大黄狗也舔着鼻子蹲在院角,再不敢轻易招惹它。等公鸡翅膀上的伤结了痂,心里的傲气半点没减,反倒越挫越勇,竟又找了村东头那只体型更大的灰狗挑衅。那灰狗块头大,可动作笨拙,转个身都慢半拍,红冠公鸡瞅准它的弱点,专钻它的空子,扑上去就啄灰狗的眼睛周围。灰狗疼得乱晃脑袋,却怎么也抓不到灵活的公鸡,反倒被啄得眼睛泛红,只能夹着尾巴跑。红冠公鸡又赢了,站在路边高歌,眼底满是狂妄:再大的狗又怎样,还不是被我打跑?
连狗都能斗赢,公鸡越发目中无人,院里的东西都怕它,它竟开始招惹妹妹和弟弟。那天妹妹背着书包放学,刚进院门,公鸡就扑腾着翅膀冲了过去,眼底闪着凶光,喉间发出“咕咕”的威胁声。妹妹上一年级,个头瘦小,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书包掉在地上,哭着转身就跑。公鸡在后面紧追不舍,妹妹慌不择路,摔了个屁股墩,裤腿被公鸡啄破个洞,膝盖也蹭出了血,疼得她眼泪直流,哭着喊:“妈妈!妈妈!公鸡啄我!”
弟弟上二年级,比妹妹壮实点,见妹妹被欺负,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就想赶公鸡。公鸡哪会怕,猛地一扑,就朝弟弟的手背啄去,尖喙戳在手背上,疼得弟弟“嘶”了一声,立马扔掉石子,手背瞬间红了一片,还起了个小血点。弟弟也委屈得不行,拉着妹妹的手,两人哭着跑进屋里找母亲申冤:“妈妈!公鸡欺负我们!你看我的手,还有妹妹的膝盖!”
母亲正坐在灶台边择菜,见俩孩子哭红了眼睛,手上、膝盖上还有伤,赶紧放下菜,拉过他们的手细细看了看,又瞥了眼屋外昂首踱步、一脸无所谓的公鸡,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毛巾帮妹妹擦了擦眼泪,又揉了揉弟弟的手背,轻声哄道:“没事没事,公鸡调皮,下次见了它躲远点就好。”说着,还往屋外喊了句:“别再欺负孩子了!”公鸡像是没听见,依旧踱着步,眼底藏着丝挑衅,心里想着:他们打不过我,主人也不会说我,怕什么?
没人管着,公鸡的胆子越来越大,连陌生人都敢招惹。那天午后,一个高壮的大汉扛着锄头路过家门口,脚步沉得踩得地面咚咚响。公鸡见了,不仅没躲,反倒眼睛一亮,心里估摸着:这人力气看着大,要是能打赢他,我就更威风了!想着,它猛地扑腾着翅膀冲上去,照着大汉的裤腿就狠狠啄了一口。
大汉起初没在意,只低头瞥了眼,见是只公鸡,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可公鸡没停,又追上去啄了几口,裤腿被啄出几个小洞,大汉的腿也被啄得有些疼。大汉被啄得烦了,脸色一沉,心里骂了句:这破鸡真烦人!伸手一把就逮住了公鸡的脖子,手指紧紧攥着,公鸡疼得“喔喔”直叫,翅膀拼命扑腾,爪子胡乱蹬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大汉看它挣扎的模样,更气了,抬手就把它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公鸡摔在泥地里,羽毛掉了一片,翻了个滚就没了动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断了气。大汉瞥了它一眼,没再管,扛着锄头就走了。
过了好半天,公鸡才慢慢动了动,翅膀微微扑腾了一下,脑袋也缓缓抬起来,眼睛眯了眯,嘴里发出微弱的“咕咕”声,身上满是泥土,羽毛乱糟糟的,看着狼狈极了。可它眼底的凶光半点没减,反倒多了些狠劲,心里憋着股气:敢摔我,等着,我下次一定赢!它慢慢扑腾着翅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回鸡圈,找了个角落卧着,偷偷养伤,心里的傲气不仅没被打散,反倒越发膨胀。
谁也没料到,伤好之后,它竟敢把主意打到母亲身上。那天母亲穿着件浅色的碎花衣裳,提着食桶去喂鸡,母亲身形瘦小,提着食桶的动作轻轻柔柔,看着没什么力气。公鸡卧在角落,盯着母亲的背影,心里竟冒出个念头:她看着这么弱,要是能打赢她,我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想着,它猛地站起身,翅膀一振,就扑腾着飞了起来,径直朝着母亲的肩膀冲去,尖喙张得大大的,来势又猛又凶,嘴里还发出凶狠的“咕咕”声。母亲正低头往食槽里倒饲料,没防备,只觉得肩膀一沉,紧接着头顶就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嘶”了一声,忍不住皱紧眉头,伸手去挡。公鸡还在使劲啄,母亲的头发被啄掉了几根,头皮也被啄得泛红,浅色的衣裳上都沾了点血迹。
这下母亲彻底动了气,平日里疼它、惯它,没成想它竟如此不知好歹,连自己都敢惹。母亲眼神一沉,反手一把就逮住了公鸡的脖子,手指紧紧攥着,任凭它拼命扑腾翅膀、蹬爪子,嘴里“喔喔”地叫着求饶,母亲也没松手,脸色冷得厉害,心里想着:这鸡太骄横了,再不管,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事。
母亲提着公鸡,径直走进厨房,把它扔在地上,找了把刀,又接了盆水。公鸡躺在地上,看着母亲的动作,眼里终于露出了慌乱,拼命扑腾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嘴里的叫声也弱了下去,像是在求饶,可母亲没再看它一眼。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飘出了鲜美的鸡汤味,那股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连院角的大黄狗都凑到厨房门口,摇着尾巴等着。
那只逞了许久威风、目中无人的红冠公鸡,终究没逃过自己的骄横,从鸡圈霸王,变成了一锅暖胃的鸡汤。往后院里没了它的身影,鸡圈里的公鸡不再互相争斗,妹妹和弟弟放学回家也敢放心地在院里玩,院子里反倒多了些安稳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