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黄土高原层层梯田,裹挟着 210 国道上急促的汽笛声,悠悠传来,像是来自远方的呼唤。山间劳作的人们抬手擦去脸上的汗水时,山风又送来“咚 - 咚 - 咚…”的钟声,当钟声敲响十下,人们便知道已到上午十点。在钟声响起前,先会有一小段和弦声前奏,就像劳动的中场休息信号,听到这声音,山间劳作的人们总会直起弯了许久的腰,喝口水,坐在地头歇上一歇。
小时候,每每听到这美妙的和弦声时,我便会停下手上的活或者脚下的步子,仔细聆听这来自远方的声音。母亲告诉我和弟弟,这悠扬的和弦与洪亮的钟声,都来自县城,在县城有一座高大的钟楼。尽管还未见过钟楼,我便开始在心里勾勒这座钟楼的样子。
钟楼坐落在县城中心,四个巨大的表盘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无论你身处街头巷尾,一抬头,便能与巨大的表盘对视。钟楼的四周环绕着农贸市场、长途汽车站、县医院、百货大楼、县委大院、药材公司、影剧院、新华书店、体育场以及电力公司等场所,它们共同编织出小城充满烟火气的生活画卷。
逢年过节,站到城边的高处俯瞰,便能看到赶集的人流如同归巢的候鸟,朝着钟楼这个中心汇聚。无定河上游的村庄,村民们沿着银州北路和治黄西路缓缓前行,两条蜿蜒的人群如游龙一般在银州中路汇合,浩浩荡荡地朝钟楼奔去;无定河下游,背川的百姓推着自行车,跨过无定河便桥,与阳川210国道上的人群汇聚,在文化县的牌坊处分流,分别沿着银州南路和南大街向钟楼涌来。
赶集的人们形态各异,有的步行,携老扶幼,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有的赶着驴车,车上捆着鼓鼓囊囊的麻包,那里面装着山货、药材、羊皮羊毛或是粮食。这些驴车晃晃悠悠地驶向药材公司、农贸市场或粮食收购站,卖完货物后,村民们便开始置办生活用品,扯上几尺布,买瓶农药、几袋化肥,还不忘给乡亲们捎带些盐巴、白糖、针线。一时间,县城里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狭窄的街道更显拥挤,却也热闹非凡。
除了高大的钟楼,县城的绚烂烟花也是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农历正月十五,放烟花是县城过年的重头戏。每到这时,父亲总会带着我和弟弟去县城姑妈家,只为看那璀璨的烟花和热闹的秧歌,感受县城里的年味。
体育场是放烟花的绝佳地点,它空旷且临近县中心,既方便观赏,又保障了安全。烟花燃放的消息靠着口口相传,很快便传遍县城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一群孩子守在县百货大楼二楼,扶着栏杆,眼巴巴地望着体育场方向的天空,不停地追问大人:“什么时候开始?” 大人们看着手表,总会说:“攒满就开始了”,小孩子性急,隔几分钟又问大人:“怎觉还么开始?”。 就在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时,第一朵烟花突然 “嘭” 地升起,划破夜空,紧接着 “啪 - 啪 - 啪 -啪 -” 绽放开来,照亮了整片天空。孩子们兴奋地欢呼起来,大人们则一边欣赏,一边闲聊:“今年吴家沟的烟花不错”“我听说是横山的烟花么?”“都局劲着了”。烟花连续绽放十发后稍作停歇,接着又一轮接一轮地升空,如此重复三轮。大烟花结束后,零散的小烟花又如同接力般窜上天空,好似花园里的牡丹开过之后,山茶花、玫瑰花等各色花朵渐次绽放。
烟花秀看罢,大人们就带着孩子们往家里走,路上的孩子们点起“滴滴灯”,在夜空中尽情的挥舞着,划出漂亮的光弧。夜风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那是年的味道,独特而又令人难忘。街道上各家大门上挂着红红的灯笼,大门两侧贴着红彤彤的春联,孩子们打打闹闹朝着走着,时不时还会用脚踢打一下散在地上的鞭炮残屑,不留神还会被地上的暗冰滑一下,摔个踉跄。大人们跟在身后拉着话,兴许聊着孩子们的学业,兴许聊着年后要忙活的事,兴许也聊着自个小时候的事。
如今,县城的钟楼依然矗立,可那绚丽的烟花秀却已取消,成为过去式。现在提到赶集,大家总觉着没甚意思,不如以前赶集热闹。现在提到过年,大家都觉得冷冷清清,少了点年味。也许,回忆是一面滤镜,滤掉了曾经生活中的苦难,留给我们的是热闹与美好。也许,是物资丰富了,人们对丰裕的物资不再如从前那般向往。但那悠扬的钟声里,永远藏着一个少年对远方的向往;那绚烂的烟花秀,点亮了童年的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