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将建于上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的乡村民房叫做旧村舍,在现代化和城镇化的进程中,这些村舍已面临最后消失。作为艰难贫困岁月里的一个象征,曾和它一起走过的一代人,说不清的一种滋味,心中多少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感念。
贫困并不留恋,而是看见它就想起了那个艰苦的年代,照见了艰苦奋斗的影子。那时生产力低下,物资严重匮乏,但人们为改变生存环境,与艰难贫困作斗争,所彰显出的那种顽强精神意志,是不想忘却的。人类历史在斗争或抗争中不断发展进步,无论多大的艰难,人们从来都没有被吓倒过。
漫步在旧村舍间,那是生养一代人的地方,一个尚还完整的小院,代表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原农村的标本建筑,将记忆拉进了时空隧道。小院早已荒废,大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墙体严重倾斜,整个已是摇摇欲坠。大门出口有一简易门楼,门楼面积约有二平方,仅为木质门遮挡些风雨而已。砖瓦结构的屋坡顶多处塌陷,裸露出的木料椽子像盘子里吃过的残鱼刺一样。
大门上的对联尚能辨出“四海翻腾”字样,可以推想全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伟人诗词当年家喻户晓。房屋上的瓦片七零八落,瓦楞缝隙中枯草断茎在风中抖着,大约跟鲁迅《故乡》中的老屋景象互有映衬了。而今,农村城镇化,当年烧砖制瓦的工艺早已失传,曾是历史的一个发明创造在这里断代。
另一宅院内墙上早露出了泥土坯子,外墙包蓝色砖,砌砖高度不大于一米,以防屋檐滴水冲刷。为提升抗雨功能,迎风面墙体上还沾有空壳高粱穗,但墙体还是塌了几处,已经处于高危状态。房主进城了,从泥巴匠到地产商,乡下的瓦房早被遗下,任它自然消亡。这家主屋里还挂着老寿星中堂画,两边对联是“春风吹大地绿水长流,瑞气满神州青山不老”。中堂画下有一案几,整体砖灰结构,雕着和平鸽向日葵,边缘是锯齿状图线,足见乡村能工巧匠之功。
卧室里一张木床,上方扎了顶棚,当年很是流行。那时乡下人弄不起帐子帘子,就土法上马,发明了这玩意。扎顶棚的年代,村上曾一度出了能工巧匠,帮你设计,差点弄出个“产业”来。特别是娶媳妇,人们攀比顶棚花样,给新嫁娘一个惊喜。目前,能见到这样的顶棚,已经算得上旧村舍里的鲁灵光殿了。
偏屋里有一张破旧的木质织布机,上有对联“双手送日月,两足定乾坤”,出自旧时文人秀才创意,形象描绘出织布的情态。那个纺线织布的年代,无数的农家女都曾在织布机上编织过一个又一个的女儿梦,温饱梦,谁能说得清它延续了多少年多少代?布衣乡女,依靠针线功,也曾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动人,然而,织布机同样也在失传,它将和旧村舍一样同时走向湮灭。
杂室里养过牛羊,或也读过书,屋里一个砚台颇有年代了,莫非这里还有过星星的文化气息?或许主人的先祖也做过“黄金屋”、“颜如玉”那样的旧梦。木格格窗户上挂着一只猫鼻子眼儿鞋,当年穿这小鞋的娃儿后来听说在美国读了研究生,这破陋的杂屋莫不真的就成了“黄金屋”?
世事沧海桑田,旧的去了,新的来了,城镇化的梦将要实现,旧村舍也将一去不返。然而,艰苦年月里那种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精神是值得记忆的。简陋的屋子,生我养我的故乡,血脉深情流淌于心。纵然进城了,亦念念不忘旧屋旧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么?
流水夕阳,落叶寒泉,岁月在旧屋的炊烟里飘远了。想当年,多少风狂雨猛的日子,小院里承载了平安宁静,将一代又一代人“小舟撑出柳荫来”。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旧屋小院,山川日月,父老乡亲,在明灭的夕阳里,看朝晖夕阴,万山起伏,将那旧村舍的最后一瞥都融进了无限绵长的家国之思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