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

看月

有客夜访，而送走客人才八点多，对于漫漫冬夜来说，这肯定还不算夜。院里月色正明，可谓中庭地白，然而树上已早没了栖鸦，乌鸦在本地区绝迹的日子已无从考证。抬头看月，忽然才想起今夜农历十五，月满称望，听说今夜月为68年来之最大最圆，当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与众不同的月亮了吧？

北方初冬的夜，寒冷尚未显露锋芒，还保留着一点春或秋的温柔。夜空湛蓝明净，为月光的横空出世扫清了一切阴霾，进屋锁门的一瞬间，忽然觉得不忍，今夜那一片月光错过了，等于错过了68年，下一次又岂止是一个68 年呢？即便是，与今生也断无任何意义！今月是否比平时圆大，那是天文学家的事，至于下一次又是何年，也根本不必去思量，只看今夜月，老早就把它关在外面了还真有点可惜。于是，决定出去陪它走一走，尽管已经错过了散步的黄金时间。

这两年独自留守，常与孤寂为伴，每晚习惯于散步，希望以散步将漫漫长夜消耗一部分。可是今夜已经错过了散步时间，尽管没有人将它约定成俗，却还是被习惯性的遵循下来。出门不远是一条河，乡村的河本是一副原生态模样，野性无羁而一贯秉承自然造物规律，现在得益于城镇化建设，被重装打扮，沿岸居然成了具备城市化标准的游园。但乡村人口密度小，小区新建的楼房高度闲置，虽然沿河一带房子盖的像别墅一样，但无商业圈覆盖，街道上连路灯也不肯亮，乡村想融入城市生活圈看来还有不小距离。

月上东天。犹觉近而亲切，这是生命中所看到的第一个大而圆的月亮吗？乡村的夜来的早，当城市的夜刚刚拉开序幕的时候，它已经静得听不见一点声响了，散步的中心路段早已空无一人。习惯于河边走，河边广场沿着河的走向而建，形态各异，旁边木桩搭起的长廊上爬着藤曼，各种引进的花草树木相互映衬，上面都洒满了银白的月光。地上的方砖拼成不同图案，建造颇具匠心，月光来了毫无遮掩，将整个广场和荒草疯长的河铺得满满的，远看如烟似雾。

夜静，人孤独，月也孤独。麦田和村庄都静静的睡着，月亮似乎触手可及，不久还在深圳看月，同一个时区里大概跟它的距离都一样，在地面上运动了三千多里后，北方的月亮也还是那个方位啊。可惜，散步的人都没有等到天文学家测定的那个时间，错失了他们生命中或许没有能够见过的大月亮。如此大满的月光对于人口密度极小的乡村来说，实在有点资源浪费，农民可能是最不在意赏月的阶级，或许月光享受的足够多了，想想挤在深圳的高楼一隅，闹市街头，密集人流里所能享受的人均月光值，跟今夜独享的份数比，真的应该惜之不及了。

李白月下独酌，对影成三人，受此启发，无意识的审视自己形影相随，月亮紧跟，结伴担当夜的主角，哪里还有寂寞？壮岁劳碌，不知孤月苍凉，而今桑榆晚景，惯看长河落日，已经难能大漠孤烟了，只能去携万万千成就一个时代热语，留守！于家而言，老婆子似乎比老头更有用？夜无声，月无声，人无声。时间每一秒钟都是勇往直前，每一秒钟都承载着两地的思念，光阴从不回首顾盼，月亮走我也走，不知道在广场上画出了多少个圆，踏碎了多少月光！脑海里许多的过去时都是虚拟，唯一可以触摸的莫非正在进行？

苏轼夜游承天寺，曾感叹少闲人赏月者，一个被流放中的闲人，盖以月光如积水空明反衬自己孤独苍凉。处江湖之远，不知道他是否还忧其君，但毕竟朝廷一官，身为士大夫阶层，断不至于困顿孤独至庶民，更无法与今天那个万万千比衬，反而流露出一种远离政治喧嚣的超然旷达。满腹诗书，朝云暮雨，红袖添香，虽然仕途已成过眼云烟，但至少衣食无忧。伴雨夕灯窗，泛生命行舟，红颜美眉作伴，诗书赋闲，不乏风飘飘舟摇摇之悠然，无衣食之忧，烟火之愁，苏子何以孤独？

月光似水，如同漂在河里。漂？忽如客舟听雨，耳边似有雨打船篷的声音。几年来，从家里到深圳，南漂，同一条铁路线满载着乡愁飘忽不定，挤在塞满了农民工和留守儿童的列车上，一里一里的丈量着生命之旅。竟然熟悉了见多的列车员，熟悉了铁路线上的乡村，河流，城市，九江大桥，庐山云雾，鄂豫边界，京九线上，甚至一处大堤，沟坎，稻田都耳熟能详。招之来，呼之去，服从是吾辈天职，过去是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现在是到家庭最需要的地方去。

月亮正南。一个人的广场，一个人的河边，一个人的月亮，世界如此慷慨，然也凄清。大都市的喧嚣曾使我们渴望逃离，逃离了又往回跑，落寞的荒村，宁静与回归早已容不下一颗骚动的心，壮岁劳力族谁肯再守凄清？无疑，风景在远方，使命担当，在城市，在那高度聚集着人气的地方，而孤独可能永远写不出幸福的版本。相信世界上最美好的风景，最具吸引力的生活，必定是人气密集而富足和谐的高度契合。可见，与人与家相依，远离孤独才是生命中最美的风景！

月照孤村。树影婆娑，冷露无声，花木摇落，伸手想掬一把月光，试图想掂出它的质和量，却笑枉自多情。小村正在沉睡，想那孤老弱童，或许正在梦里到了辽西，莫叫月光惊破梦。缺失爱的童年似弱春的花蕾遭遇冰霜，不能养的岁月如同风筝断线，在这孤村屋檐下，说不清有多少正在梦中与亲人依稀的万万千！月冷千山，疑似壮岁的大漠孤烟，然一切已经烟消云散，冷月无声，寒夜无语，大河东流去，人生能几回？常恨人生水常东，君不见落叶满地摇曳于风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物换星移，唯山川日月不变，一个个重门紧锁的小院，掩不住无边之苍凉啊！

小区里人脚已定，无需叩门，钥匙已经在手里捏出了汗，只见几扇窗口里灯光明灭，疏疏落落的像是夜的眼睛。月亮送我到门前，一路陪伴，排遣孤独，怎能抖去一身月光将其拒之门外？门前望月，徘徊再三，月亮善解人意，却已先期爬上窗户了。床前明月光，照着飘窗上的旧书，正是：满屋零乱关不住，一轮明月破窗来。有月为伴，深知相依的可贵，些许的光明和温暖不由在心中潜长，今夜月亮知我！无奈留守日深不可计，往往一扇窗月，一点夜灯都会激起丝丝暖意，谁说独自莫凭栏呢？

斜月半窗。李白的月亮承载的是满满的静夜思，而今夜月虽圆满硕大，却是孤灯照壁长夜无眠之况味，这寄托着千千万游子无限乡愁的荒村里，老吾老少吾少者，一年又一年，留守知几许？静无声息的河边，一个人的广场，还有那个万万千的孤村，容得了千千万孤身，却安放不下一颗颗孤独的心……

孤独的人看孤独的月，纵使月儿再好，又怎能将一颗苍老而孤独的心抚慰？而今的小孩，父母只生不养，君不见有多少老幼挤在狭小的斗室里，过着所谓的寄宿生活，他们夜夜撕裂心肺的哭喊着想家，想妈妈，有多少风烛残老已经处于生命倒计时，他们呼儿唤女天地不应，有多少古稀人竟然还站在街头寒风里卖白菜，为儿买房苦苦支撑！有多少老夫妻两地分居，更有多少弱少呼母母不应，而为母者思家家不在……月亮沉向西南，错过了窗口，人间许多事，问月月不语。

窗外落叶无声，月无声，霜无声，满地枯叶堆积，十月寒冬夜正长，家如夜月圆时少，孤独不看月！罢了，此般境遇，看月，望月思人，思家，孤月照无眠，难道一切都尽在那不堪回首之月明中吗？

             201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