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

老姜，某行政机关公务员，姓姜名山，与“江山”谐音，字里行间暗含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意，据说是当年出生时其教私塾的祖爷爷得意之作，饱含了对后辈的殷殷期望和深深祝福。在姜山成年参加工作后，这个名字大多只出现在干部档案、工资报表等文字层面上。日常生活中，大家总喜欢叫他“姜锤子”，而他本人也欣然接受。久而久之，当有人喊“姜山”时，办公室同事茫然四顾，而他本人也要一愣，顷刻才能反应过来，“哦......哎......”的一声，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姜锤子，学名为杵，舂捣粮食或药物等的工具，是臼的伴侣，二者缺一不可。东汉时，山东胶东书生公沙穆隐居在东莱山求学，为筹集求学经费，穿上粗布衣服到陈留郡长官吴佑吴大人家做舂米雇工，吴大人见其谈吐非凡，就与他结交为好友，并资助他继续求学，后来公沙穆学成，成为一个有作为的正义官员。古人常用杵臼之交来形容不计贫贱的友谊。在我们河西农村，人们习惯把杵称之为姜锤子，臼称之为姜窝子，多为用圆柱形石头打制，也有生铁铸就，常用来捣碎姜黄、红曲等颜料和碾制药物，因而得名。现在已被电动粉碎机代替，石制的已渐渐淡出历史的长河，有一些还被珍而重之的摆进了历史纪念馆，铁制、合金的在中药店内还可以一睹真容。而在俚俗用语中，人们习惯把有真本事、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称之为姜锤子，是顶梁柱、中坚力量等的代名词。

二十年前的老姜还是小姜的时候，刚从中专毕业，便被分配到了乡镇机关财税所，虽然偏居一隅，但也算吃上了皇粮、端上了铁饭碗，是官家人了，更何况掌管全乡钱粮，最是吃香，羡煞了左邻右舍和儿时的泥腿子玩伴，就连当了教书匠的昔日同窗也眼热的紧。上世纪90年代乡镇机关干部一年的中心工作除了收粮纳税、计划生育，日常党务政务工作不多，大多赋闲在乡。因为没有手机的羁绊，亦无网络的诱惑，年轻的小姜同志在认真做好财务收支、报表统计、工资发放等本职工作的同时，把目光瞄向了报纸，在如饥似渴汲取政治养分的同时，也时不时的写一些豆腐块四处投递。有一天竟然在报纸上发表了，变成了铅字。当小姜同志拿着印有其署名文章的报纸“无意中”被领导看到后，大家纷纷称赞，顿时引起了乡镇“一把手”的重视，一纸调令转为了办公室秘书，成为了单位的“笔杆子”。

在行政机关单位，秘书作为领导身边人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岗位，工作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在一个“熬”字，你的生活轨迹需要时刻以领导的意志为转移，“五加二、白加黑”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谨小慎微、苦了累了却吃力不讨好，挨批评、受委屈在所难免，家中有事也要先公后私、公而忘私，家有时候就是一个旅店，来自亲人的抱怨让你身心疲惫，却又力不从心。说简单在一个“套”字，几乎每天都要起草一些雷同的通知、请示、文件、报告，撰写一些类似的说明、方案、总结、报表，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格式，即所谓的“官样文章一大套，看你会套不会套”。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揪头拔毛、搜肠刮肚的历练和煎熬中，小姜成为了老姜，头发由茂密变稀疏，文字从最初的青涩变成了老辣，笔端生花、口绽莲花，工作总结、讲话汇报动辄洋洋洒洒几千字，“姜锤子”的名声不胫而走，公文八股得心应手，在小县城的政坛冉冉升起，职位也从乡党委秘书、乡党政办主任、局办公室主任、县宣传报道组组长、县府办政研室主任一路飙升，最终跳出县城奔向市府，成为了市府办主管政务的副主任。当从一名基层小科员跨入副处级行列，成为了“县官”后，姜锤子的称呼已鲜于人前，除了相熟的老领导善意的称呼，早已被“姜秘”“姜主任”的尊称所代替。但在老姜同志的心中，还愿意大家叫他“姜锤子”，因为那是个人工作能力的象征，是公众的加冕，远比一个泛泛的“主任”称谓含金量高的多。

多年的笔杆子经历成为了老姜办公电脑中的一个个不同时间段的文件夹，里面存储着大量的公文，各类讲话、总结、报告、发言、方案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有时候只需要从中选取一二，根据不同阶段的工作实际和不同领导的喜好重装再组，换个“汤头”，几易其稿后逐级审定，最后由领导的口中传出或政府的公文印发，就成了一道道政令，由各级各部门结合各自实际，认真贯彻执行抓落实。当成为市府办政务副主任后，手下有各县区挖来的十几个“笔杆子”，老姜亲自操刀捉笔的机会少了，除了主要领导的署名文章、重要讲话等御用文章，其他日常公文都有秘书们代劳。老姜电脑中的文件夹也成了秘书们的写作的万用宝典，日常学习借鉴，需要时点击搜索引擎，拿出来结合时宜稍稍改动，就成了一篇层次分明、结构严谨的官样文章。老姜俨然以门师自居，经常举办或应邀参加个办公部门业务培训班，分享他的公文八股。你抄我抄大家抄，你套我套大家套，渐渐地老姜的公文八股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典范，“姜锤子”的徒子徒孙遍布市县乡各级行政机关。

全市上下文风如出一辙，文章套的久了，“李鬼甲”遇见“李鬼乙”，甚至遇见“李逵”的情况也就在所难免了。在一次全省性的工作推进会议上，老姜同秘书们给市上领导精心准备的发言材料和下属某个县区的发言稿“撞了车”，除了数字和个别细节略有不同外，内容大同小异，结构几乎一样，就连中间的小标题都一字不差，当场被主持会议的省领导叫停，并严肃进行批评。市县领导大为光火，在对相关人员严肃问责的同时，大力开展整治“四风”、端正文风专项行动，“姜氏八股”成为整治的重点。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随后市领导在报刊发表的一篇署名文章被指抄袭，为领导代笔的老姜首当其冲，作为罪魁祸首被停职检查，并受到组织处理，昔日的“一支笔”、“姜锤子”被拉下神坛，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老姜一夜白头，腰也弯了，话也少了，整日闷闷不乐，一提写材料就头痛，对“姜锤子”的称呼更是非常忌讳，据说后期患了抑郁症，四十多岁的人病休两年后，现在被安置在办公室负责分发报纸，已泯然众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