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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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的西安，杨柳依依。我握着手中的秦水晶酒瓶，穿过洒满夕阳的朱雀大街，穿过林立的高楼，来到与两位老友约定的小馆子。这酒是西安酒厂的一个新品，由中国酿酒大师白希智老爷子亲手调制的，算不上特别名贵，却透着西安地方特色的质朴气息，想着老曹爱酒，便特意带了来。
刚走就饭店门，热气腾腾的烟火气裹挟着曹部长爽朗的笑声扑面而来。赵主任已然换下西装，金丝眼镜搁在一边，凉菜已经上桌，正与曹部长聊着天。我快步上前，与两位老友分别相拥，握手签到，席间便洋溢起熟悉的温情。
“还是老习惯，先干为敬”！出生于农垦大院的曹部长，性格里带着西北大地的风骨，他率先端起酒杯，酒液在他手中摇曳，仿佛摇荡着往昔岁月。作为资历最浅的那个，我微笑着举杯相碰，杯底碰撞的清脆声响，敲开了记忆的闸门。
在绿皮火车慢悠悠的节奏里，我曾奔波于江苏的几个城市，起于南京，派于常州，去过盐城，发展于扬州，业务拓展在镇江，后被总部派遣开疆于安徽，连年获得“万汇之星”，从铜奖到银奖，然后到金奖，荣誉证书领了一本又一本，在那个年代，从收入和年龄来说，都算得上自豪。每次回西安总部开会，庆功宴上，曹部长都会借着酒劲冲我竖起大拇指：“涛，没看错，厉害”！那句话，成为我职业生涯的定心丸。
赵主任的儒雅则体现在生活的点滴细节里。办公室里，他总爱点一炷檀香，袅袅青烟里，他俯身批改文件的模样，像极了旧时私塾先生。刚入行不久时，我因为业绩表现突出，提前转正，赵主任安排我带了两个新人，我因为年龄小而没有经验焦虑不已。他察觉到我的慌乱，悄悄塞给我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扉页上是他工整的字迹：“心无旁骛，方能致远”。那段日子，他每天只要有时间就和我聊天，教给我带新人的方法和业务工作开展的经验，事无巨细，着实让人感动。一个月后，当我的两个徒弟同样也是因为业绩突出，被公司评为“最佳新人奖”，而我被评为“最佳师傅奖”时，看到台下的赵主任正用他那双温润的眼眸，默默为我鼓掌。
赵主任对待家庭的细腻，更是让我动容。记得那年深秋，他接到家中电话，爷爷重病住院。开会中途，他接到消息，却只是起身轻声说：“我得回去看看”。而后便匆匆赶往火车站。后来听他家人说，爷爷清醒时不断念叨他的名字，他是爷爷最心疼的人，病床前他握着爷爷枯瘦的手，轻声哼起家乡小调，那画面，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告别。而我呢，在两位前辈的庇护下，一路跌跌撞撞成长。从最初四处碰壁的业务员，到独当一面的区域经理，再到分公司经理的位置，这一路走来，满是他们深深的印记。
记得那时在镇江开拓市场受阻，我心灰意冷想放弃。曹部长在上海出差，闻讯赶来，当着全体同事的面，拍着我肩膀高声说："撤退？那是懦夫才做的事！"赵主任则在会后拉我散步，语重心长地说："做事情，要像酿酒，慢工出细活。"那一夜，我把满腹委屈化作满纸计划，次日重振旗鼓，最终带领团队赢得了市场。
酒过三巡，曹部长突然把玩着空酒杯，笑的意味深长：“听说你这半年写了不少文章，我倒不关心文采如何，就想知道，这事儿能不能给你带来真金白银”？赵主任立马轻咳一声，眼神里满是促狭。我知道他俩打趣我这“不务正业”的爱好，却也明白，这调侃背后，藏着最真挚的关心。
我打开手机，点进银行转账记录，自豪的说：“看，上月征文奖，两千块”。屏幕亮起的瞬间，曹部长凑过来，盯着数字，像在审视珍宝：“这才两千”？我笑而不语，想起那些挑灯写作的夜晚。为了写好一篇关于黄河的散文，我专门开车跑了趟黄河沿线的榆林吴堡，延安佳县、延川县，渭南的合阳县、潼关县和韩城市，采访了当地的一个个民众和相关人员。当在陕北的窑洞里，见到那位守护黄河50年的老者，看到他颤抖着手翻开破旧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的黄河观察日记时，那场景比任何稿费都更打动我。
可曹部长的“功利心”自有他的道理。出身农垦大院的他，却和哥哥从小在农村长大，自然学会了农村人的节俭和专注。赵主任也深知他的不易，轻拍他肩膀调侃：“老曹啊，你这心眼，也就写进文章里了”。曹部长也不恼，只是嘿嘿笑着，又继续打趣：“你那文章，得让后辈看了，有想入行的心思，才算值！”
说罢，他又转移话题，问起赵总女儿读研的事。赵总眼里满是骄傲：“小妮子还算争气，去年论文发了核心期刊”。我笑着补充：“您这骄傲劲，跟当年我拿销售冠军时一模一样”。赵主任轻笑不语，转身又问起老曹，“你女儿保研天津大学数学系，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老曹得意地扬起下巴，那神情，宛如当年给我们发奖金时的耀武扬威。
可一提到家人，两人的神色都柔和下来。曹部长轻叹：“上次回去，老爷子还问我啥时候陪他住几天，我现在这工作，都没好意思说”。赵总接过话茬：“我母亲上次视频，非让我教她用智能手机，说要跟孙女视频”。我默默听着，想起大家都是这些年在外，同样都是父母在家乡，那牵肠挂肚的思念，便在心底蔓延。
“对了”，曹部长突然放下酒杯，一本正经说道：“涛，我有个提议，你好好思考一下，把咱当年在医疗器械行业的酸甜苦辣，写个文章或者小说出来，也是给咱们青春留一段记忆。”赵总也附和：“就是，你那文笔，能把这行的复杂，我们一起的人和事写得明明白白”。
我看着两位老友殷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二十年，从青涩懵懂到两鬓微霜，从绿皮火车到高铁动车，从无名小卒到行业老兵，我们都在各自的轨迹上努力奔跑。岁月磨平了棱角，却磨不掉心底那份对生活的热忱。我暗下决心，这篇文章，我要倾囊所为；这文章，我要写得掷地有声，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情谊，不辜负这知天命之年的豁达，不辜负这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
今夜，这酒，敬给过往；这情，系向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