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秋日总是来得突然。昨天还穿着短袖,今天就得套上外套了。马涛沿着小区公园的塑胶步道慢慢走着,心里还惦记着早上写废的那篇稿子。步道两旁的长椅上坐着带孙子的老人,儿童沙坑里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他在一棵老槐树下的长椅坐下,看着几个老头下象棋。楚河汉界杀得正酣,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掏出手机,原本是想看看时间,手指却不自觉地点开了微信。置顶的公众号里,《文学陕军》更新了。他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屏幕,忽然,一个熟悉的标题跳进眼里——《针脚里的风》。
他的心猛地一紧。
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点开。真是他的文章,标题下面白纸黑字印着“马涛”。他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几个老太太还在不远处聊着家常,没人注意他。
他把手机拿近了些,眯着眼看。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屏幕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侧过身子,躲开反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是他写的,但又不太一样了。排成铅字后,那些句子好像有了分量。
修鞋老人的形象浮现在眼前。那是他观察了整整三个月的人物,就在小区后门的巷口。老人总是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补,针脚密实得很。马涛常常蹲在旁边看,有时买瓶水递给老人,老人就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
“将!”那边下棋的老头猛地喊了一嗓子,把他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
他站起来,腿有些发软。沿着步道慢慢走,脚步是虚的。三个月前投出这篇稿子时,他没抱什么希望。省作协的门槛,他这样的业余作者哪够得着。投出去也就投出去了,像石沉大海。
可现在,它就在那里,千真万确。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堵在胸口。是高兴,但又带着慌。他想给谁打个电话,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最后还是锁了屏。妻子还在上班,父母不懂这些,文友……还是算了。
最后还是截了图,发给妻子。打字的手有点抖,写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句:“登出来了。”
很快,妻子回过来一个笑脸:“晚上炒个肉。”
他看着这句话,鼻子有点酸。
走到儿童乐园边上,几个孩子在滑梯上爬上爬下。他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想起文章里写的那句:“岁月之手缝补着人面,而人则缝补着行走之路的磨损。”此刻想来,竟有些恍惚。
往回走时,步子还是飘的。路过小区后门,修鞋摊还在。老人正低着头纳鞋底,锥子穿过胶底,发出沉闷的响声。马涛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老人抬头,对他笑了笑。
他也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想,写作这条路,大概也就是这样一锥子一锥子扎出来的。
走到楼下,他又掏出手机看。阅读数已经过了两千,下面还有留言。他没敢细看,锁了屏。
电梯里遇到邻居,问他:“今天回来得早啊?” 他含糊地应着,才发现太阳还没落山。
开门进屋,家里静悄悄的。他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又把手机掏出来。这回仔细看了留言,有一条说:“写出了小人物的精气神。”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久。
傍晚时分,妻子回来了,手里提着肉和菜。两人在厨房里准备晚饭,都没多说什么。但切肉的时候,妻子多切了些瘦肉,把他爱吃的那部分都留了出来。
晚饭后,他照例要写点什么。打开电脑,新建文档。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像心跳。
他想了想,敲下一行字: “针脚继续向前延伸......”
窗外,小区公园的灯亮了,下棋的老头们都散了。只有修鞋摊那盏小灯还亮着,像一枚落在地上的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