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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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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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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台往事

车轮碾过崎岖的黄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我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目光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贪婪地望着窗外。熟悉的黄土高原,那沟壑纵横的山峦,像大地皴裂的皱纹,深深浅浅,延绵向远方。天空是那种高远而澄澈的蓝,没有一丝云彩,仿佛一块巨大的蓝绸子,将这片土地轻轻笼罩。风卷着黄土,带着特有的干燥与粗犷,扑面而来,钻进我的衣领,那是故乡的味道,醇厚而浓烈,瞬间就将我从在外闯荡半生的疲惫与疏离中拽了回来。

我叫王有粮,在外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在城里也算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有了不大不小的生意,家里的日子也过得颇为宽裕。可越是这样,心里那股对故土的眷恋就越是强烈,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我的心,让我夜不能寐。终于,我放下了手头的一切,踏上了归乡的路。

车子缓缓驶入兴隆台村的地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村口那棵老槐树。它比我记忆中更加粗壮了,树干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纹,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树枝向四周肆意伸展,形成一个巨大的树冠,遮挡住了部分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树下,几个孩童正追逐嬉戏,他们的笑声清脆响亮,像银铃般在空气中回荡,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童年。

我下了车,双脚踩在坚实的黄土地上,那种踏实的感觉,是在城里的水泥地或石板路上永远也找不到的。我深吸一口气,黄土的气息混杂着草木的清香,涌入肺腑,让我精神为之一振。

“这不是有粮吗?你可算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到了刘叔。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像头顶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一道道,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眯着眼睛打量我。

“刘叔,是我,我回来看看。”我快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粗糙而干燥,布满了老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好,好,回来好啊!走,去家里坐坐。”刘叔热情地拉着我,语气里满是喜悦。

跟着刘叔往村里走,脚下的路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坑坑洼洼,由黄土和碎石铺成。路两旁的土坯房,大多还是老样子,只是不少都显得更加破败了,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泥土,有些屋顶的茅草也已经发黑、稀疏,像是老人头顶稀疏的头发。偶尔能看到几座新盖的砖瓦房,在一片土坯房中显得有些突兀,那是村里少数外出挣了钱的人家盖的,无声地昭示着时代的变迁。

我的目光不住地在周围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景象,都能勾起我童年的回忆。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在这条黄土路上玩耍。我们会用黄土捏成各种玩意儿,小汽车、小泥人,然后在太阳下晒干,虽然粗糙不堪,但那时的我们却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我们还会比赛谁跑得最快,黄土被我们的小脚丫扬起,在空中弥漫,我们的笑声、呼喊声,曾让这条寂静的小路充满了生机。

还有村西头的那条小河,现在虽然水量大不如前,甚至有些河段已经干涸,但我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我和伙伴们就会跳进河里,像一群快乐的小鱼,在水里嬉戏打闹,摸鱼捉虾。河水清凉,洗去了夏日的炎热,也承载了我们无数的欢乐。

“想啥呢,有粮?”刘叔看我半天没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周围,忍不住问道。

“没啥,刘叔,就是看着这些,想起小时候了。”我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你看你,都成大老板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快埋进黄土里了。”刘叔感叹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落寞。

我看着刘叔苍老的面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岁月不饶人,不仅改变了村庄的面貌,也在每个人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走到家门口,我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那座熟悉的土坯房,还是老样子,院墙是用黄土夯实的,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缝。院门是两扇老旧的木门,上面的漆早已脱落殆尽,露出木头的本色,门上的铜环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我伸出手,轻轻推开院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叹息。院子里,杂草丛生,有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杂草中顽强地绽放着,星星点点,为这略显破败的院子增添了一丝生机。

正房的窗户纸有些已经破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窗棂。我一步步走进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泥土和灰尘的味道。陈设很简单,一张老旧的木桌,几条长凳,还有一个掉了漆的衣柜。桌上,还放着一个粗瓷碗,碗沿有些缺口,那是母亲曾经用过的。

看到这些,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父母在世时的样子,仿佛他们只是暂时外出,很快就会回来。

我想起了母亲。母亲是个典型的黄土高原妇女,勤劳、善良,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操劳。她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色的头绳扎在脑后。她的脸被黄土高原的风吹日晒得黝黑,布满了皱纹,但那双眼睛,总是充满了慈爱。

小时候,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为我们准备早饭,然后就去地里干活。傍晚,当我们放学回家,总能看到母亲在灶房里忙碌的身影,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温暖而亲切。她会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虽然都是些粗粮,但在她的手里,总能变得香甜可口。

“有粮,快过来,尝尝娘给你做的窝窝头。”我仿佛又听到了母亲那熟悉的呼唤,那声音温柔而充满爱意,在我耳边回荡。

我走到炕边,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那是母亲生前的习惯。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被褥,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母亲的气息,温暖而安心。

父亲的形象也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把所有的爱都融入了默默的付出中。他的背因为常年劳作,已经有些驼了,皮肤黝黑,手上全是厚厚的老茧。

父亲最擅长的就是种地,他把家里的几亩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春天,他会赶着牛,在黄土地上犁出一道道整齐的沟壑,然后小心翼翼地播下种子;夏天,他顶着烈日,在地里除草、施肥,汗水不停地从他的额头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衫;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父亲会带着我们,把成熟的庄稼一点点收回家,看着堆积如山的粮食,他的脸上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跟在父亲身后,看他干活。有一次,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想要扶犁,结果却把犁弄得歪歪扭扭,还差点摔倒。父亲看到了,没有责备我,只是走过来,默默地接过犁,然后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教我如何控制犁的方向。那一刻,父亲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厚的老茧,传递到我的手上,也温暖了我的心。

“爹,你看我犁得怎么样?”我仰起头,看着父亲。

父亲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不明显,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欣慰。“还行,慢慢来,不着急。”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父亲还会编筐,用山上砍来的柳条,经过浸泡、晾晒,然后熟练地编织成各种形状的筐子。这些筐子,有的用来装粮食,有的用来装菜,陪伴了我们很多年。我还记得,每次父亲编筐的时候,我都会坐在旁边,看着他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根普通的柳条就变成了一件实用的器具。

我在屋子里待了很久,沉浸在对父母的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刘叔在院子里喊我,我才如梦初醒。

“有粮,出来吧,别在屋里待着了,带你去村里转转。”

我答应着,走出屋子,锁好院门,然后跟着刘叔往村子中心走去。

村子里的人不多,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像我这样在外闯荡半生又回来的,更是少之又少。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头上,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们看到我,都热情地和我打招呼,问我这些年的情况。

“有粮,听说你在外面混得不错啊!”一个老人笑着说。

“还行,叔,就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我笑着回答。

“是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外面再好,也不如家里踏实。”另一个老人感慨道。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外面的世界虽然繁华,机会也多,但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是故乡永远也不会给我的。故乡,就像一棵大树,无论我们走得多远,根永远都在这里。

我们走到村子的打谷场,这里曾经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到秋收之后,家家户户都会把粮食拉到这里,脱粒、晾晒。那时候,打谷场上人头攒动,大家忙碌着,欢笑着,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清香和人们的欢声笑语。孩子们也会在打谷场上玩耍,追逐打闹,或者帮着大人们递个工具什么的。

而现在,打谷场显得有些冷清。地上长满了杂草,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方被清理出来,堆着一些今年新收的粮食。几个老人正在那里用木锨翻晒着粮食,动作缓慢而悠闲。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干不动重活了,打谷场也没以前热闹了。”刘叔看着打谷场,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是啊,时代变了。”我感叹道。科技的发展,让很多农活都变得简单了,机器取代了人力,效率提高了,但那种人与人之间紧密相连、共同劳作的氛围,似乎也淡了许多。

从打谷场出来,我和刘叔又去了村后的山坡。站在山坡上,俯瞰整个兴隆台村,黄土高原的风貌尽收眼底。村庄像一颗镶嵌在黄土大地上的棋子,周围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坡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耐旱的灌木和野草。

远处,能看到一些现代化的设施,比如高压电线塔,还有一条新修的公路,蜿蜒曲折地伸向远方。这些新事物,与古老的村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既象征着时代的进步,也让我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我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父亲上山砍柴的情景。那时候,山上的树木比现在多一些,我们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找到合适的柴火。父亲在前面砍,我在后面拾,然后用绳子把柴火捆好,再吃力地背下山。虽然很累,但一路上,父亲偶尔会给我讲一些山里的故事,或者教我认识一些植物,那段时光,虽然辛苦,却充满了乐趣。

“现在山上的柴也不好砍了,树少了,草也稀了。”刘叔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说道。

“是因为环境变化吗?”我问道。

“一方面是,这些年天气越来越干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以前砍得太多了,没好好养护。”刘叔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好多了,政府也提倡植树造林,保护生态,山上又慢慢开始长树了。”

我顺着刘叔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些山坡的背阴处,能看到一些新栽的小树苗,虽然还很弱小,但充满了生机,像是这片土地新的希望。

天色渐渐晚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黄土高原上,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远处的山峦,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橘红色,宛如一幅壮丽的油画。

我和刘叔往回走,路过村里的小学。学校的校舍还是那几间土坯房,只是经过了翻修,看起来比以前牢固了一些。操场上,几个孩子正在玩耍,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那笑容,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站在学校门口,久久地望着里面。这里是我启蒙的地方,虽然条件简陋,但却给我打开了知识的大门。我还记得教我们的王老师,他是村里唯一的老师,既教语文,又教数学。他的工资不高,却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我们这些孩子身上。

那时候,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只有塑料布糊着,冬天的时候,寒风会从缝隙里钻进来,冻得我们瑟瑟发抖。王老师就会让我们多活动活动,或者给我们讲一些有趣的故事,驱散寒冷和枯燥。

“王老师还在吗?”我问刘叔。

“在呢,不过也老了,快退休了。现在村里的孩子也少了,学校里的学生没以前多了。”刘叔回答道。

我心里有些感慨,时代在发展,教育也在进步,但在这片偏远的黄土高原上,教育的发展似乎总是慢半拍,依然有很多孩子,需要像王老师这样的人,默默坚守,为他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回到刘叔家,他的老伴已经做好了晚饭。饭菜很简单,一碗玉米粥,几个玉米面窝头,还有一碟自家腌的咸菜。但吃在嘴里,却觉得格外香甜,那是故乡的味道,是记忆深处的味道。

吃过晚饭,我和刘叔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黄土高原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也格外明亮,像一颗颗钻石,镶嵌在黑色的绸缎上。

“有粮,这次回来,还走吗?”刘叔问道。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暂时不走了,想在家多待一段时间,陪陪这些老伙计,也看看家乡的变化。至于以后,再说吧。”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已经离不开这片土地了。在外闯荡半生,虽然有了些成就,但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漂泊感。只有回到这里,回到兴隆台,我才能找到真正的归属感。

看着满天的繁星,我又想起了父母。他们长眠在村后的山坡上,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兴隆台。他们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片黄土地,最终也回归了这片黄土地。

“爹,娘,我回来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看看咱们的家乡,看看它的变化,也会好好生活,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夜渐渐深了,黄土高原陷入了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的宁静。我躺在刘叔家的炕上,闻着空气中熟悉的黄土气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又回到了童年,和小伙伴们在黄土路上奔跑,母亲在灶房里忙碌,父亲在地里劳作,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温馨。

兴隆台,我的故乡,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港湾,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知道,我的根在这里,我的心,也永远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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