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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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秋风像一把钝了刃的镰刀，割过黄土高原千沟万壑的脊背，卷起漫天碎金般的白杨叶，又重重砸在李玉的旧军大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岁月在耳边低声絮语。他拄着一根磨得油光锃亮的枣木拐杖，杖身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几十年风雨摩挲的痕迹。每走一步，拐杖都深深扎进松软的黄土里，留下一个浅浅的坑，转瞬又被风卷来的落叶填满，如同他那些被时光掩埋却从未消散的过往。
今天是他正式办理退休手续的第三天。从县老干部局出来时，局长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气诚恳：“李书记，您为咱们县操劳了一辈子，从知青到县委副书记，黄土塬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沾过您的汗水，该好好享享清福了。”李玉当时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敷衍着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像被人掏走了最贵重的东西。
过去四十多年，他的生活被密密麻麻的会议、堆积如山的文件、翻山越岭的下乡调研填满。每天天不亮就起身，顶着晨霜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灯光下还要批改调研报告。黄土塬上的每一条羊肠小道、每一个偏远村落，都印着他深浅不一的脚印。可如今，不用再早起，不用再处理繁杂的事务，不用再为村民的生计发愁，他反倒像丢了魂一样，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连吃饭都觉得没滋没味。
他没让司机小王送，也没给城里的儿子打电话，就这么揣着一个红布包，沿着县城外的小路慢慢走。这条路他熟得不能再熟，熟到闭着眼睛都能避开路上的石头。三十年前，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干部，经常趁着午休或下班后，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这条路，去邻村的小学，去见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王雯。
小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树干粗壮挺拔，树皮粗糙得像老人的手掌，树叶早已泛黄，层层叠叠地铺在枝头。一阵风过，叶子簌簌落下，铺成一条长长的金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远处的黄土塬层层叠叠，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夕阳的余晖洒在塬上，给厚重的黄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可李玉的心里，却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那寒意顺着骨髓蔓延，让他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白杨树上，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盒子，红布已经褪色，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被叠得整整齐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梅花胸针，银质的底座已经有些氧化发黑，边角也磨损了不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五片花瓣层层叠叠，中心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三十年前，他省吃俭用三个月，在县城唯一的百货商店买的定情信物。后来两人分开，王雯把胸针还给了他，他却一直珍藏着，贴身放着，这一藏，就是三十年。无数个深夜，他疲惫不堪时，都会掏出这枚胸针，指尖轻轻摩挲着，仿佛能感受到王雯手心的温度，感受到那段短暂却无比美好的时光。
“三十年了啊……”李玉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满是沧桑。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早已花白一片，没有一丝黑发的痕迹。额头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纵横交错，像黄土塬上的沟壑一样，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和半生的操劳。曾经挺直的腰杆，如今也有些佝偻，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挺拔。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只是眼底深处，藏着太多的遗憾和思念，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旁人看不懂，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面装着怎样的深情和悔恨。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黄土的气息和落叶的清香，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姑娘，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站在小路的尽头，对着他微笑，笑容明媚得像春日的阳光。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前方传来，打破了小路的宁静，也打断了李玉的思绪。他猛地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白杨树下，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衣服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干净整洁。她的头发也有些花白，夹杂着几缕黑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发夹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手里拿着一个竹篮，竹篮的把手已经被磨得光滑，里面装着一些刚捡的落叶，她正弯腰，小心翼翼地挑选着，动作轻柔而专注。
李玉的心跳突然加速，像擂鼓一样“咚咚”作响，撞击着他的胸膛。他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却又不敢确定。三十年了，岁月是最无情的刻刀，早已改变了太多人的模样。他怕自己认错人，更怕自己的期待落空，那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滋味，他不想再尝一次。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拄着拐杖，慢慢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就更快一分，手心也渐渐冒出了冷汗。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女人的脸庞也逐渐清晰起来。她的脸上也有了皱纹，眼角的鱼尾纹尤其明显，一笑就会深深凹陷下去，脸颊也有些松弛，却依旧难掩年轻时的清秀。可那双眼睛，依旧像三十年前一样，清澈明亮，像山涧的泉水，带着一丝温柔，一丝纯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是她！真的是她！王雯！
李玉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赶紧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可眼泪却流得更凶了，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黄土里，瞬间就被吸干了。
二
王雯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她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李玉的方向。当她的目光落在李玉身上时，她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手里的竹篮“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落叶散落一地，有的顺着小路滚了很远，有的则被风吹得在空中打着旋。
她怔怔地看着李玉，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吐出两个字：“李……李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压抑了三十年的激动。
听到王雯喊出自己的名字，李玉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他快步走上前，想要握住王雯的手，却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看着王雯，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心里满是心疼和愧疚，他怕自己的唐突吓到她，也怕自己的触碰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是我，王雯，是我。”李玉的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成调，“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见，真的没想到……”
王雯也流下了眼泪，她蹲下身，想要捡起地上的竹篮，却怎么也捡不起来散落的落叶。她的手在颤抖着，指尖冰凉，三十年的思念、委屈、遗憾，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三十年了，李玉，真的三十年了……”王雯抬起头，看着李玉，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你还好吗？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李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我挺好的。在县里工作了一辈子，现在退休了，也算安稳。你呢？你过得怎么样？”他的目光落在王雯身上，仔细地打量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她这些年的生活。
王雯勉强笑了笑，可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苦涩，她慢慢捡起地上的竹篮，又弯腰捡起几片散落的落叶，放进竹篮里：“我也挺好的。在村里的小学教了一辈子书，前几年也退休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也都成家了，在城里工作，偶尔会回来看看我。没事的时候，我就出来走走，捡些落叶，做些书签，打发时间。”
李玉看向王雯手里的竹篮，里面的落叶形状各异，有的像小船，有的像蝴蝶，还有的像手掌，每一片都被她挑选得很仔细。他记得，王雯从小就喜欢收集落叶，喜欢用落叶做各种小玩意儿，那时的她，就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眼里满是对生活的热爱。
“你还是这么喜欢收集落叶。”李玉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回忆，带着温柔，“还记得吗？三十年前，你经常拉着我的手，在这条小路上捡落叶，说要把这些落叶做成最漂亮的书签，送给我。可后来，你还没来得及做，我们就……”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王雯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声音哽咽着：“记得，我当然记得。那时的我们，多好啊。每天下班后，你都会来学校找我，我们一起走这条路，一起看夕阳，一起捡落叶，一起憧憬着未来的生活。我还记得，你说以后要在黄土塬上盖一座小房子，院子里种满我喜欢的花，我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是啊，那时的他们，多好啊。李玉在心里默念着，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三十年前，他还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干部，被分配到这个偏远的县城，负责下乡调研。第一次去邻村小学调研时，他遇见了王雯。那时的王雯，才十八岁，刚刚师范毕业，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站在讲台上，温柔地给孩子们讲课，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那一刻，李玉的心，就被这个温柔的姑娘牢牢抓住了。
他们一见钟情，很快就确定了关系。那时的黄土塬，虽然贫瘠，却充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一起在田埂上散步，一起在山坡上看夕阳，一起在小路上捡落叶，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谈心。李玉会给王雯讲他在下乡时遇到的趣事，王雯会给李玉唱她最喜欢的歌，他们的爱情，纯粹而美好，像黄土塬上的山泉水一样清澈。
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年后，李玉因为工作表现出色，被调到地区任职。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他事业上升的关键一步。他满心欢喜地告诉王雯，想要让王雯跟他一起走，去地区生活。可王雯的父母却坚决不同意，他们就王雯一个女儿，不想让她离自己太远，而且，他们觉得李玉的工作不稳定，经常要调动，怕王雯跟着他受苦。
王雯是个孝顺的女儿，她不想让父母伤心，也不想让李玉为难。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在父母和李玉之间挣扎，过得十分痛苦。最终，她选择了放弃这段感情，她觉得，自己不能因为爱情，而伤害了父母的心，也不能耽误了李玉的前程。
分开的那天，也是在这条小路上，秋风同样瑟瑟，落叶同样金黄。李玉把这枚梅花胸针送给了王雯，眼神坚定地说：“王雯，这枚胸针代表着我的心，我会等你的，等你愿意跟我走的那一天。不管我调到哪里，我都会一直等你。”王雯接过胸针，哭着说：“李玉，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你忘了我吧，找一个更好的女人，好好过日子。”说完，她把胸针还给了李玉，转身跑回了家，再也没有回头。
李玉站在原地，看着王雯的背影，眼泪流了一地。他知道，他们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那天，他在这条小路上站了很久，直到夕阳完全落下，直到夜色笼罩了整个黄土塬，他才缓缓转身，带着满心的遗憾和痛苦，离开了这个让他爱过、痛过的地方。
三
“当年，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李玉看着王雯，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他三十年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次，每次想起，都会让他心痛不已。
王雯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委屈：“李玉，你以为我不想跟你走吗？我想，我真的想。我做梦都想跟你一起走，去地区生活，去实现我们曾经憧憬过的未来。可我父母不同意，他们就我一个女儿，从小就把我捧在手心里，他们不想让我离他们太远，怕我在外面受委屈。而且，他们觉得你的工作不稳定，经常要调动，怕我跟着你受苦。”
“我知道你父母不同意，可我们可以一起说服他们啊，我们可以向他们证明，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受苦的。”李玉的声音里满是遗憾和不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父母以死相逼？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王雯摇了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不想让你为难，那时的你，正是事业上升期，这个机会对你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因为我，影响了你的工作。而且，我父母的态度很坚决，他们说，如果我跟你走，他们就不认我这个女儿，甚至要去跳河。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害自己。”
“可你知道吗？没有你，我的事业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李玉的声音里满是痛苦，“我到了地区以后，每天都在想你，想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我给你写过很多信，可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以为你已经彻底放下了我们的感情，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后来，我又被调到了省里工作，工作越来越忙，可我心里的那份思念，却从来没有减少过。我等了你很久，等了整整五年，可你一直没有联系我。后来，我以为你已经结婚了，我也只能接受现实，在家人的介绍下，成家立业。”
“你给我写过信？”王雯愣住了，眼睛里满是惊讶，“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啊。是不是……是不是我父母把你的信藏起来了？”她想起分开后，父母一直不让她跟李玉有任何联系，甚至不让她提起李玉的名字。如果李玉真的给她写过信，那一定是被父母藏起来了。
李玉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以为王雯是故意不给他回信，以为王雯已经不爱他了。原来，这一切都是误会。他的心里，既有一丝释然，又有一丝更加深刻的遗憾。如果当年王雯收到了他的信，如果当年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误会，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给你写了十几封信，每一封都写了我对你的思念，写了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的生活，写了我对你的承诺。”李玉的声音里满是感慨，“可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以为你已经彻底放弃了我们的感情。”
“对不起，李玉，真的对不起。”王雯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着李玉，心里满是愧疚，“我不知道我父母会这么做，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你的，一定会跟你走的。”
“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李玉叹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那你后来……是怎么嫁给你丈夫的？”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好奇，有些不甘。
王雯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看着远处的黄土塬，声音低沉地说：“分开后，我父母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村里的一个农民，叫张强。他是个老实人，对我也挺好的，可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我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我父母就以死相逼，他们说，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不活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嫁给了他。”
“那你们的婚姻，幸福吗？”李玉小心翼翼地问，他的心里，既希望王雯幸福，又有一丝自私的期待，希望王雯过得不幸福。
王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不幸福。他是个老实人，对我也确实很好，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我干，把我当成宝贝一样疼着。可我们之间，没有爱情。我们在一起，更像是亲人，而不是夫妻。我心里，一直没有忘记你，一直想着你。他前几年因病去世了，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找一个真心爱我的人，好好过日子。”
听到王雯的话，李玉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既心疼王雯的遭遇，又有一丝莫名的庆幸。庆幸他们还有重逢的机会，庆幸他们还能再见到彼此。虽然他们都已经老了，虽然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人生轨迹，可至少，他们还能再陪伴彼此一段时光。
四
秋风依旧瑟瑟，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又缓缓落下，像是在为他们这段错过的爱情叹息。两人站在白杨树下，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伤感和无奈。
王雯的心里翻江倒海，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李玉竟然给她写过信，更没想到，这些信都被父母藏了起来。如果她收到了那些信，如果她知道李玉一直在等她，她一定会鼓起勇气，和父母抗争，和李玉一起走。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三十年的时光，早已物是人非，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都怪我，都怪我太懦弱了。”王雯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如果我当初勇敢一点，如果我当初没有放弃，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了。”
“不怪你，王雯，不怪你。”李玉摇了摇头，看着王雯，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心疼，“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命运，怪我们没有缘分。那时的我们，都太年轻了，都太在意别人的看法，都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布盒子，再次打开，把里面的梅花胸针拿了出来，递到王雯面前：“王雯，这枚胸针，当年我送给了你，你又还给了我。这三十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贴身放着，它就像你一样，一直陪伴着我。现在，我想把它还给你，这枚胸针本来就属于你。”
王雯看着那枚胸针，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胸针，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离别的下午。她记得，那天李玉把这枚胸针送给她时，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坚定，可她却因为父母的反对，把胸针还给了他，亲手断送了他们的爱情。
“不用了，李玉，你留着吧。”王雯的声音哽咽着，“它已经陪了你三十年，就让它继续陪着你吧。我们都已经老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不，王雯，你一定要收下。”李玉坚持着，把胸针放在了王雯的手里，“这枚胸针代表着我的心，代表着我对你的思念和愧疚。我知道，我无法弥补这三十年对你的亏欠，但我希望这枚胸针，能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心意。”
王雯看着手里的胸针，又看了看李玉，最终，她点了点头，把胸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她知道，这枚胸针承载着他们太多的回忆和情感，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你退休了，打算以后怎么过？”王雯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不想再沉浸在过去的伤感中，她想知道李玉未来的打算。
李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的黄土塬，眼神里满是迷茫：“我还没想好。孩子们都在城里，让我去城里住，可我不习惯。我在黄土塬上生活了一辈子，早就离不开这里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都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也是。”王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这辈子，都在黄土塬上生活，都在村里的小学教书，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走出黄土塬，我心里很欣慰。现在我退休了，孩子们也都在城里成家立业了，我一个人住在村里，虽然有些孤单，但也清静。”
“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李玉有些担心地问。
“不害怕，村里的人都很好，经常会来看看我。”王雯笑着说，“而且，我没事的时候，就会出来走走，捡些落叶，做些书签，或者去村里的小学看看，和老师们聊聊天，日子过得也挺充实的。”
李玉看着王雯，心里满是羡慕。他退休后，每天都觉得无所事事，心里空落落的，不像王雯，虽然孤单，但日子过得很充实。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向王雯学习，找点事情做，让自己的退休生活变得充实起来。
五
夕阳渐渐西沉，余晖洒在黄土塬上，给厚重的黄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秋风依旧瑟瑟，落叶依旧飘落，可这条小路上，却不再只有伤感和无奈，还有一丝温暖和希望。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李玉看了看天色，对王雯说。
“好。”王雯点了点头，拿起手里的竹篮。
李玉拄着拐杖，王雯提着竹篮，两人并肩走在金色的小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三十年前的遗憾，三十年后的重逢，仿佛都融化在了这瑟瑟的秋风和金黄的落叶里。
小路两旁的白杨树，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个孤独的守护者，默默注视着他们。远处的黄土塬，层层叠叠，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美丽而壮观。空气中弥漫着黄土的气息和落叶的清香，让人感到无比的宁静和安详。
“你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李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远，就在前面的那个村子里，叫王家村。”王雯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庄，“从这里走过去，大概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王家村？我知道这个村子，当年我下乡调研的时候，经常去那里。”李玉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回忆，“那时的王家村，还很贫穷，村里的房子都是土坯房，路也都是土路。现在看起来，变化挺大的。”
“是啊，变化确实挺大的。”王雯笑着说，“这些年，国家政策好了，村里修了柏油路，盖了新房子，村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我住的房子，还是当年我和我丈夫一起盖的土坯房，虽然简陋，但我住习惯了，不想搬走。”
李玉看着王雯，心里满是心疼。他知道，王雯这一辈子，过得并不容易。她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个贫穷的村庄里，守着一所小学，教了一辈子书，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黄土塬上的孩子们。
“你一个人住，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李玉的声音里满是关心，“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谢谢你，李玉。”王雯的心里暖暖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一样，退休了，就好好享受生活，别再像以前那样操劳了。”
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王家村的村口。村口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伞，覆盖着整个村口。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正在聊天晒太阳，看到王雯和李玉，都热情地打招呼。
“王老师，回来了？这位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着问王雯。
“是啊，张大爷，我回来了。”王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李玉，“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李玉，他今天来看我。”
“哦，是老朋友啊。”张大爷笑着说，“快，进屋坐，进屋坐。”
“不了，张大爷，我们就不打扰了。”李玉笑着说，“我送王老师回家，马上就走。”
王雯把李玉带到自己家门前。她的家是一座简陋的土坯房，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还有一些蔬菜，看起来很整洁。
“这就是我的家，进来坐一会儿吧。”王雯打开院门，对李玉说。
“好。”李玉点了点头，跟着王雯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王雯给李玉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李玉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心里暖暖的。他看着院子里的一切，看着王雯忙碌的身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他觉得，这里虽然简陋，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充满了温暖。
六
李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着热茶，看着王雯忙碌的身影。王雯正在院子里收拾落叶，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看起来温柔而慈祥。
李玉的心里满是感慨，他没想到，三十年后，他还能再次走进王雯的家，还能再次和王雯坐在一起，喝着热茶，聊着天。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却又无比的美好。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住吗？”李玉看着王雯，轻声问。
“是啊，就我一个人。”王雯点了点头，笑着说，“孩子们都在城里工作，很少回来。他们让我去城里住，可我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还是觉得村里好，清静，自在。”
“我能理解。”李玉点了点头，“我也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我在黄土塬上生活了一辈子，早就离不开这里了。孩子们让我去城里住，我一直都没答应，我想，我这辈子，都要在黄土塬上度过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一个人住在县城里吗？”王雯有些担心地问。
“是啊，暂时只能这样了。”李玉叹了口气，“我在县城里有一套房子，是单位分的，虽然不大，但也够我一个人住了。我想，等过段时间，我就找点事情做，比如去村里的小学支教，或者去村里帮村民们做点事情，让自己的退休生活变得充实起来。”
“那挺好的。”王雯笑着说，“我们村的小学，现在还缺老师呢。如果你愿意去支教，孩子们一定会很开心的，村民们也会很欢迎你的。”
“真的吗？”李玉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去你们村的小学支教。我这辈子，虽然在县里工作，但一直都很喜欢孩子，也很想为黄土塬上的教育事业做点贡献。”
“当然是真的。”王雯笑着说，“我明天就去村里的小学问问校长，看看他愿不愿意让你去支教。我想，校长一定会很乐意的。”
“太好了，谢谢你，王雯。”李玉的心里满是感激，“如果我能去你们村的小学支教，我就能经常见到你了。”
王雯的脸颊微微泛红，她避开了李玉的目光，轻声说：“是啊，如果你能来，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我们可以一起在小路上散步，一起在山坡上看夕阳，一起捡落叶，就像三十年前一样。”
李玉看着王雯，眼神里满是温柔和期待。他知道，他们虽然错过了三十年，但他们还有未来。他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能好好陪伴着王雯，弥补这三十年对她的亏欠，和她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夕阳渐渐落下，夜色笼罩了整个黄土塬。院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温暖而柔和。两人坐在院子里，聊着天，聊着过去，聊着现在，聊着未来，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七
从那以后，李玉就经常去王家村看望王雯。有时，他会带着一些水果和点心，去王雯家陪她聊聊天；有时，他会和王雯一起，在小路上散步，一起捡落叶，一起在山坡上看夕阳；有时，他会去村里的小学，帮老师们做点事情，和孩子们一起玩耍。
很快，李玉就去王家村的小学支教了。他教孩子们语文和数学，还教孩子们唱歌和画画。他的教学方法很独特，孩子们都很喜欢他，都亲切地叫他“李爷爷”。村民们也很喜欢李玉，经常会邀请他去家里吃饭，和他聊村里的事情。
王雯也经常去村里的小学看李玉，有时，她会帮李玉批改作业；有时，她会和李玉一起，给孩子们上课；有时，她会给孩子们送一些自己做的落叶书签。孩子们都很喜欢王雯，都亲切地叫她“王奶奶”。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玉和王雯的感情越来越深厚。他们一起经历了春的播种，夏的耕耘，秋的收获，冬的寂静。他们一起在黄土塬上散步，一起在山坡上看日出日落，一起在小路上捡落叶，一起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村里的人都很羡慕他们，都说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孩子们也都很希望，李爷爷和王奶奶能永远在一起。
有一天，李玉和王雯一起在山坡上看夕阳。夕阳的余晖洒在黄土塬上，美丽而壮观。李玉看着王雯，眼神里满是温柔和爱意：“王雯，这三十年，我一直都在想你，一直都在等你。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王雯看着李玉，眼里满是泪水，她点了点头，轻声说：“是啊，李玉，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再也不要分开了。”
李玉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王雯的手。王雯的手虽然有些粗糙，但却很温暖。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满是幸福和满足。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又缓缓落下。仿佛在为他们祝福，祝福他们在经历了三十年的等待和错过之后，终于能够走到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八
岁月如梭，转眼间，李玉和王雯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五年。这五年，他们的生活简单而幸福，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李玉依旧在王家村的小学支教，他教过的孩子们，有的已经考上了大学，走出了黄土塬；有的已经回到了村里，为村里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李玉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心里满是欣慰。
王雯依旧喜欢收集落叶，喜欢用落叶做书签。她做的书签，不仅漂亮，而且很有意义，孩子们都很喜欢，经常会向她要书签。王雯也很乐意给孩子们做书签，她希望，通过这些书签，能让孩子们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乐趣。
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厚，每天都形影不离。早上，他们一起在院子里锻炼身体，一起吃早餐；上午，李玉去小学上课，王雯在家收拾家务，或者去村里帮村民们做点事情；下午，李玉放学回来，他们一起在小路上散步，一起捡落叶，一起在山坡上看夕阳；晚上，他们一起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一起看星星，一起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村里的人都说，李玉和王雯是黄土塬上最幸福的一对老人。他们的爱情，虽然错过了三十年，但却在晚年绽放出了最美丽的花朵。
有一天，李玉和王雯一起在小路上散步。小路两旁的白杨树，树叶已经泛黄，一阵风过，叶子簌簌落下，铺成一条长长的金色地毯。远处的黄土塬，层层叠叠，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李玉拄着拐杖，王雯挽着李玉的胳膊，两人并肩走在金色的小路上，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李玉，你还记得吗？三十年前，我们就是在这条小路上相遇的，也是在这条小路上分开的。”王雯看着李玉，轻声说。
“记得，我当然记得。”李玉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回忆，“三十年前，你穿着蓝色的连衣裙，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站在小路的尽头，对着我微笑。那时的你，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美丽而纯洁。”
“你还记得啊。”王雯的脸颊微微泛红，笑着说，“那时的你，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裤子，背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看起来很精神，很帅气。”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满是幸福和满足。他们知道，他们的爱情，虽然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和坎坷，但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他们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希望能永远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夕阳渐渐落下，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秋风依旧瑟瑟，落叶依旧飘落，可这条小路上，却充满了温暖和幸福。
黄土塬上的秋风，依旧在吹着，可它吹走的，是岁月的沧桑，吹不来的，是曾经的青春。但它留下的，是两个老人之间，最真挚、最纯粹的感情。这条金色的小路，见证了他们年轻时的爱情，见证了他们三十年后的重逢，也见证了他们晚年的幸福生活。在未来的日子里，它还会继续见证着他们的陪伴和相守，直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