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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润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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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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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淡出乡村生活的石器

我之所以这样说,其实我是有充分依据的,有三条信息可供您采信:第一条,据滕州融媒报道,我市界河镇西孟村“新石器时代”遗址,被列入枣庄市第六批文物保护单位。第二条信息,这些年来我市公安系统抓获多起盗卖石器的案件,仅一个乡镇派出所从一个窝点就收缴40多件石器。第三条,大型石器成为老物件和文物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收藏热,眼下石器已成为乡村民俗收藏馆的新宠。同时还出现了石器交易,有的人为此还发了石财。总之,石器已渐渐淡出乡村生活。倘若这些还不能让您信服,那我就把我们村及我所观察到的细节告诉您,且有几件石器我不得不说。当然,还有我和它们的故事。

石碾

“现如今

它静卧在村口一堵旧的围墙下

形单影只

老态龙钟

像上了年纪晒太阳的老农

满肚子光阴的故事

却不言不语”

这磐石碾坐落在村口响水河边,每次回村我都能瞧见它。这磐石碾已经有些年头了,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它一直杵在那儿,滚圆的碾砣在太阳照射下闪着亮光。我想它当年应是有棱角的,是岁月使它变得圆滑。有时候默默地看着从它旁边走过的人,有时候欢快地唱着歌儿。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新麦和新谷收获后,那些日子它吱吱吜吜一天到晚唱个不停。不过眼下却是另一番情景,碾盘上落满了树叶和灰尘,看来好像很久没人使用了。怎么会这样呢?带着这个疑问我曾问过叔弟,他说也不是没人用,只是用得越来越少。叔弟说得没错,我刚进城那会儿老家亲戚还不时捎来石碾碾的糊豆面子和豆瓣,后来就越来越少了,直到近十几年来,亲戚捎来的多是机器磨的玉米面和轧的豆瓣。那一刻我替石碾感到委屈,为它被人们冷落,也为它的孤独。

我们村有多少磐石碾我没数过,但我知道每条街上至少有一盘石碾,多的则在两盘以上。我们前街共有两盘碾,街东一盘,街西一盘,街东的碾要小一点,碾盘也比较薄。通过对比我还发现,我们前街西街的碾体最为硕大,整个碾盘呈一体,差不多有三四岁孩子的身高。多年后我曾为之惊叹,这么大的砂石碾盘,先人们是怎样弄到村里的呢?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最早参加家务劳动,就是帮娘推碾子,那时我的个头刚越过碾棍。娘过世后,我与碾的关系渐渐密切起来,三两天就要轧一回碾。也是从那时候起,我肩负起了一个家庭主妇的责任。那年我刚好十四岁。那时石碾多用来轧糊豆面子,如小麦、高粱、谷子、瓜干等。很少轧谷子,因为少了没法轧,多半是用石碓。谷子碓过后要用簸箕簸去谷糠,我学会使用簸箕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碾子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新粮上场队里分第一批粮食之后,那段时间轧碾的多需要排号,因为各家都想在第一时间喝上新粮糊豆。

石碾是从什么时候越用越少甚至被遗弃的呢?因为我在文革结束那年就进了城,后来村里发生的事情自己知道得越来越少,特别是我曾经亲密接触过的石碾,已与它渐行渐远。石碾重新被我发现是那年回村奔丧,我从石碾旁边经过,发现碾盘上落了一层很厚的尘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心想怎么会这样?

石碾除了大小石质区别外,其实还有一种碾,就是槽子碾。槽子碾形状像加工药材用的那种铁制器物,碾砣像一个车轮,中间插一根木棍,人伸出双臂推动,碾轮在槽子里滚动。我们村没有槽子碾,我发现槽子碾在小山村里才有,那次和朋友游徐庄镇尖山子,中途在一个山村路边看到一个。不过这个槽子碾很不幸,早已被人们遗弃,并被荒草所淹没。

在乡村民俗文化中,我们那一方曾把“石婆婆”作为守护神,可有的地方却把石碾当作守护神。作家刘星元在《庇护者》一文中记述了他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我的守护神即石碾。摆点心、燃敬香、烧黄纸、放鞭炮,长辈们在石碾前忙完这些,又命我给石碾磕了三个响头,这结亲的仪式就告成了。作为一个石碾门下的孩子,逢年过节,我都必须去祭拜干娘……我与石碾的母子关系持续到我十三岁,十三岁那年,石碾的木制碾杆经受不住太多风雨吹打,终于腐烂了,没有人再如之前那样重新为它安装一个新碾杆。不久之后,村里新建了电力磨坊,尽管新的时代比外界来得晚一些,但终于还是来了。新来的时代迅速越过了石碾,越过了我的干娘。这个曾经极为重要的乡间之神,终于被我们抛弃了。”

石磨

说了这么多石碾该说说石磨了,此时让我想起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的,话虽这么说,可我从来没见过鬼推磨,倒是听说过鬼推碾的事情。说这话也是早年的事情,有一个新媳妇起五更去轧碾,老远就听着叽里咕噜的轧碾声。于是媳妇想,我起了个早五更还是赶了个大晚集,遂急忙加快了脚步。但到了碾前并未见到人。媳妇疑惑,明明有人轧碾呀,怎么没人了呢?媳妇越想越害怕,遂转身就往家里跑。于是天亮后街上就有人传言,说某媳妇早起轧碾遇到鬼了,并且越传越邪乎,从此再没人敢早起轧碾了。

在我们村家家都有一盘石磨,它的用途其实多于石碾。石磨由一种磨石(是一种比较坚硬的砂石)碫制而成,磨盘则是一般的砂石或者青石。石磨的主要用途是磨面粉和磨煎饼糊子,尤其是磨煎饼糊子,几天就要磨一回。童年我最讨厌的家务活就是推磨,家里大人为了不耽误挣工分,都是在太阳出山前就磨完了煎饼糊子。我当时身高虽然刚够得上磨棍,但用爹的话说,总比一只老公鸡的劲儿大吧。推磨时我常常迷迷糊糊、睡眼惺忪,为了不让我的磨棍掉到面糊里,爹用一根绳子把我的磨棍系在他的磨棍上。其实我也没推过几年磨,从五九年开始,当有一天真的没粮食可磨煎饼煳了,我反而愈加想推磨了。期间我曾对我娘说过:“娘,咱到什么时候才能推上磨呀,磨一大盆糊子,我再也不讨厌推磨了。”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是五九年,别说是吃煎饼了,连稀饭都喝不上稠的。我家的磨曾闲置过很长时间,中间即便用过两次,也多半是新粮下来或者逢年过节,并且也只是磨一小盆煎饼糊子,只能烙薄薄一沓煎饼。

用石磨磨面粉最多的是磨地瓜或瓜干面,磨麦子面的时候极少,且多在麦季或者春节,我至今记得童年磨面时的情景。当时我们小队有一头小毛驴,每入腊月就被轮派到各家磨面。为了防毛驴偷吃磨盘上的面粉,给它戴上一个捂眼子。俗话说,磨道里的驴听喝的。其实它不听喝又能怎样?还不是一辈子都转不出磨道?这就是毛驴的宿命,生而为驴就得这样。娘那时还在世,每到磨麦子时,她都会用一条毛巾把头发裹起来。娘箩面时眉毛和露出来的头发常常是白的,像落了一层冰霜。后来娘去世了,这样的场景就再没出现过。不过每年春节我仍会想起那一幕,因为娘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石磨不用时常招来一群麻雀前来觅食,有大胆者还会钻进磨眼里去找剩下的粮食吃。就像一句歇后语说的,掏磨眼里的粮食一一吃巧食。然而,在粒米救人的年代,磨眼里又怎能留得下粮食?每次磨完煎饼糊子,娘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冲刷。

村里的石磨真正闲置起来是在大队买了打面机之后,不过有的人家为了省钱也有继续用磨的。当然,我们村还有一家的磨一直没停过,就是卖豆腐的马三弯家。他家的磨不仅没被闲置,反而比先转的更欢了,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豆腐已经成了农家的家常菜。当然,如果逢春节就更忙了。

石磨使用时间长了会钝,一年就得请石匠碫一次磨。我家不愁碫磨,因为我有两个表叔都是石匠,好像是约定俗成,每年一入腊月,有一位表叔就会不请自到。当时我年龄还小,每次表叔来碫磨我都会站在旁边看,有时候表叔怕石渣崩到我,就招手让我离远一点。后来不用石磨了,我就再没见过表叔。

我家的石磨是哪年被弃用的我不知道,也从来没问过家里的人。总之,我们家的石磨没有了。不过在我看来,它一直都还在,就立在我家的西屋前,磨的旁边还长着一棵木槿花树。让我最难忘的一幕是,娘去世那次,出殡时弟弟被一根茼绳拴在磨盘上。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怕当娘的心疼孩子把孩子一起带了去。

在石磨的家祖中还派生出一种小磨,就是拐磨子。拐磨子是缩小的磨,并且有大有小。拐磨子上扇安了一个带拐角的木把手,右手抓着它一圈一圈地转,左手用来往拐磨子添加泡好的粮食。拐磨子因其小,用起来特别方便,因而有不少人家除了有大石磨之外,还置办一个拐磨子。用拐磨子磨豆子烧豆汁特方便,家庭用来磨豆腐的也有,当然也有用来磨糊子的。近看淄博地方戏五音戏,有一个经典传统戏就叫《拐磨子》,剧中表现的是夫妻俩用拐磨子磨豆腐,充满了生活气息。不过这个拐磨子比较大,是两个人来回地推。

那么,这些石磨都去了哪儿呢?我在网上曾看到一幅图片,一个美女走在一座漫水桥上,脚下却是用磨盘摆成的一个个桥墩。

石碓

石碓,村里人也叫它碓窝子,分碓窝子和碓头,一般的石材都可以加工。碓窝子比石碾多,在村里到处可以看到。碓窝子用起来比较方便,加工少量的粮食多用它,也可以说它是碾的补充。我们村前街的丁字路口就有一个碓窝子,正对着我们胡同。这个碓窝子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碓窝子,是由一个硕大的不规则的花岗岩石凿成,可能是它年头太过久远吧,石窝已被磨得很深,而且里外都光滑滑的。没有人碓粮食时,人们常在上面坐。

我在村里时没少用过这个碓窝子,每当谷子少不能用碾轧时,多用它来碓谷子舂米。有时候也用它来粉碎其他粮食,如小麦、高粱、豆子、瓜干、红萝卜和韭菜花等。除此之外,碓窝子还有一个用处,就是用下在里面的雨水洗身上长的疙瘩,听说很灵验。

眼下这个碓窝子也不见了,我原以为被人挪到他处,最近才听叔弟说是被人偷走的。不过我还是疑惑,这一两吨重的碓窝子是怎么被人偷走的呢?他还说眼下有人专门到村里收购各类石器,说一个石牛槽卖到2000多元。由于石器成了抢手货,有的人还动了歪心思,专门从事石器盗卖。眼下和碓窝子一起被遗弃的还有蒜窝子(也叫石臼),旧时人们都用它来捣蒜或者辣椒,是农家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器物,没菜吃时全靠它。但是,我发现,在农村眼下使用石蒜窝子的已越来越少,因为它太过笨重,也因为已经出现了各种材质的蒜窝子,不仅美观,而且用起来轻便。其实我家原来也有一个石蒜窝子,是妻子进城带过来的,后来她旅游又买了一个精致的工艺蒜窝子,就把原来那个石蒜窝子取代了。

碌碡

碌碡是一种农具,农村一般用来轧谷物或平场地。早年在故乡凡是有粮场的地方都少不了碌碡,而且会有多个。我们生产队的粮场在村南的沙冈上,上面垫了一层土,后来就碾轧成了粮场。粮场最忙最热闹是麦子、谷子、高粱、豆子、绿豆等带秸秆作物上场的时候,尤其是麦子,因为收割时间比较集中,且面积比较大,不几天运到粮场上的麦捆就堆成了垛、垒成了墙。麦子运到场上不能直接脱粒,得等晒干后才能脱粒。那时候农村还没有脱粒机,麦子脱粒全靠牛拖着碌碡碾轧。为了使碾轧的秸杆实落,碌碡锅子后面还要系一块石板。使牛人手牵着牛缰绳,一边吆喝着牛,一边唱着打场谣,围着粮场先外后内一圈一圈地转。懒驴上套,不屙就尿,其实懒牛也一样,这时候等候在场外接牛屎的人看见牛一撅屁股,就会立刻冲上来,用盆子把屎尿接住。

改革开放后,故乡普遍实行了机械脱粒,原来传统的脱粒方式被彻底废除了。再后来我们村成了无粮村,脱粒机也用不着了,即便有的农户还种一点粮食,也多是用传统的方式收获。于是被用了几千年的碌碡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再后来粮场变成了住宅,碌碡也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不过我听说,碌碡也成了收藏品,有人就专门收购碌碡。和碌碡一同消失的还有石砘及喂牛和猪的石槽等,甚至村里原来的石墙屋子、石头院墙也在一年年减少。不过山脚下的那个石渠还在,已成了乡村一段历史记忆。

在高科技发展的今天,乡村“新石器时代”已近结束,石器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退出了乡村人们的生活,从而变成了记忆和文字,使它富有了灵魂,依然坚硬无比。石头在山区遍地都是,可在它成为石器之前,它却与人类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然而,当它成为石器,且被划分成“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之后,它不仅展示了一个历史时代的风貌,而且已融入人们的生活,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成了乡人的一种乡愁。因而当它离开人们时,人们虽没表现出万般不舍,但成了他乡游子的离愁。于是为了留住它,向人们展示古代农耕文明,有不少民俗馆收藏了它。我认识一位宗亲,他收藏了大量石器,如石碾、石磨、石碓、石槽等,总之凡是农村有的,他都有收藏,而且数量极为可观。他告诉我,说等他种不了地了,就建一个石器收藏馆,把他收集来的石器都摆放在里面,让大家前来观看,不要忘了我们曾经的生活,永远记住这段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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