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施

“人活着就要橡树一样，根深才能叶茂。”

　                                                        　——贾平凹

“布施”是一个小茶碗外壁上烫印的两个字。

茶碗雪白，轻盈质朴；字迹藏青，行云流水。茶碗外生贵气，内无傲意。模样不俗，玲珑青秀。一眼睹之便倍觉喜欢，更有一见钟情之感。

一栋阔气的新宅落成，推门进屋白月便满脸诚挚地邀约楼上喝茶。初遇“布施”正是在白月的茶室：一间亮丽的阳光房，格调古朴简约，屋子靠北安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长方形大茶桌，厚重踏实，茶桌旁边是三把透着古典情调的太师椅，坐之既高雅又舒适。茶桌上摆着一款醒目大气的红铜色瓷质茶盘，呈长方形。茶盘边停靠一铁青色烧水壶：壶腹巨腆，如至圣般满腹经纶；壶盖平如磨盘，又似星汉运筹帷幄；壶攀豪放夸张，彰显擎天盖世之雄风；壶嘴小巧秀丽正冒着浩渺之气。茶盘上摆着几尊各具情态且使我叫不上名字的茶具，毋庸置疑是泡茶或沏茶用的吧。

屏息落座，满目琳琅，虽是多日未见，猛然间同白月没了新的话题。气氛略显尴尬，太过静谧。白月微笑着一边动手泡茶，一边漫谈起这壶价位不菲的“普洱”泡法，醒茶、暖壶都很有一番讲究，更流露着白月肚里深谙的茶道。倍感以前寡言少语的白月变得能说会道起来，称得上侃侃而谈。其实我是第一回这般很有讲究的喝茶，对他道的那些是一窍不通。

白月信手拈来一个小巧的瓷质茶碗，其通身闪着白光，置于我面前的茶桌上。很是斯文地起身双手举壶将第一杯普洱茶倾倒出来，茶碗即刻升腾起一股自然之气，碗中茶水荡漾着殷红深邃，同时不乏金黄剔透。我嗫喏着缓慢地端起茶碗，猛觉指端一股犀利的烫热，忐忑瞬间又得强忍着这股灼热——犹如对方的满腔热情。第一回郑重其事地品茶，心中难免产生一种受宠若惊之感。也许白月佯装毫无觉察，也许人家对这般喝茶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吧！

那时我能感觉到脸上掠过一丝莫可名状的尴尬，启唇抿了一小口，一抹微苦伴着淡淡的青草香滑入喉端，接着又演戏似的一番斯文地放下茶碗，脑海里一时想不出恰切赞誉或形容这茶味的词句来，盈盈茶香凝固在嘴里，更不好意思抬头回视对方一眼，只好低首盯着那映着“白光”而荡漾着“黄汤”的茶碗。

瞬间，我眼前一亮：分明盯到茶碗身上烙印有两字——“布施”，清新醒目的藏青色。

许是职业习惯——心中不由嘀咕道：“布施”何意？

于是随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手机百度：“布施，意思为将金钱、实物布散施舍给别人。同时也指佛教用语，人的行为。布施是大乘佛法六度之中的第一项，种类有三种：法布施，财布施和无畏布施。”

而愚以为：布施——布道施教是也。心里还闪现着一个“孪生”名字：“乐施”——可谓“乐善好施”。鄙人才疏学浅，更无慧根。但那一刻脑中确是这般灵感一现。

许是心有灵犀，许是睹物感怀。猛然深觉：“布道”正若白月如数家珍的茶道和人生阅历，苦尽甘来的忘情分享；“施教”极如铭记我三十年的平凡授业，安贫乐道而孤陋寡闻的生活罢了——不由为这番悟道而独自哑然失笑。

印象中，白月年少时聪慧精明，年轻时率真而信仰坚定，为人处世诚挚执着。当过兵，做过协警，干过司机，开过小店。创业的道路上既没有架桥铺路的“靠山”，也没有得天独厚的经济“后盾”。独自一路摸爬滚打、斩荆折棘，历尽辛酸艰难，流过多少汗水，吃过多少苦头，唯有自己感同身受，方有了品茶悟道的今天。迈向成功的道路上何来一帆风顺？但一定会布满坎坷不平。布满磨砺的人生道路：一个有信仰的人定是一个有准备的人，也是成功会青睐者。

当再次恬淡地端起“布施”茶碗，微倾抿嘴间惬意地凝望窗外：晴空一团闲云悠然飘荡……

安之若命地闭目养神，不由忆起那日午后的登高闲游：

今年的桂花开得很晚，更诧异的是闷热酷暑拖着长长的“尾巴”——迟迟不肯转身离开。

当久违的丹桂飘香而来，空气中便弥漫着阵阵扑鼻的清幽和新奇的味道，此时已是深秋露寒。

莫名地喜欢上这秋高气爽的闲适日子。

那是一个洋溢着暖意的秋深午后，热情的阳光让拾阶而上的身影汗渍涔涔。

道旁一排排樱花树和一列列银杏树热烈地夹道欢迎，不失枝繁叶茂，枝头的片片叶子尽情浓妆着葱茏的青绿，极力遮掩着秋黄的底蕴。

屈膝闲坐在一截陡立着的台阶之上，太阳早已转悠到身后的山包背面，迎面的山坡下掩映出一团浓阴来，但对面山梁上依旧粲然，甚至金光闪闪。

一阵儿微凉袭来，混杂着草木散发的味道，清新自然。不再是刚落座时的喘息和燥热。身边道旁的三两株青松翠柏愈加青翠地逼你的眼，他们屹立的身影彰显着一种笔直力拔，那是历经过一番春夏秋冬之后才会有的精气神。碧绿的松针精神抖擞，青葱的柏叶极力伸展。他们一起向上天迎风欢舞着，乐观而坚韧。对面山峦脊梁上的同伴在阳光下更是如此。脚边阶前的几簇“龙须草”犹如喷发向上的“绿泉”，弧形狭长的草叶宛如妖娆而锋利无比的软剑，起初一律喷向天空而后又四面八方着俯首大地。山脚下隐隐约约地闪现着几团高楼，楼面上的窗户一律静默着，状若“千疮百孔”。闭目养神，远离片刻的内卷、嘈杂和喧嚣，心儿变得悠闲而安宁多了。

眺望晴空，乾坤朗朗，不禁眼前一亮：高远浩渺的空中，浑然平铺着广袤无边的蓝，近深远浅的青蓝，清纯丰盈。愈加自然的诠释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是一种纯粹的“精灵”，不夹杂半点儿“污秽”，该是灵魂涤荡的最佳时机……

忽而一股扑鼻的茶香惊醒了我，连忙直身惊恐而窘迫地睁开眼。白月起身正在往我面前的“布施”里沏茶，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道了。他和颜悦色地问道：怎地？醉了？

悟道后的我舒心而神秘地点点头，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