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满目新绿,柳丝如烟,碧草如茵,玉兰缀满枝头,缀得一树清芬。多想挣脱床榻的桎梏,沐浴在春光里,伫立花下,与漫天春色融为一体。可头顶滴落的液体、手臂上留置的针管,总在不经意间扯动神经,一遍遍提醒我:仍在病痛中,仍在治疗里。入院已逾一周,每日的扎针、抽血,日复一日的琐碎与痛感,竟让昔日自诩坚强的我,在病痛面前溃不成军,脆弱得不堪一击。
犹记入院那日,天刚破晓,我便匆匆踏上前往医院的路。一路细雨蒙蒙,沾湿了衣角,也浸凉了心境,连心情都变得格外潮湿。途经路旁,一束海棠开得正好,“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粉瓣凝露,在微雨里愈显明媚娇艳。向来艳羡草木的从容,年年如约绽放,以干净的姿态舒展,以清浅的芬芳示人,不问喧嚣,不扰尘俗。多想做这样如花儿般的女子,任世事纷扰,始终保持心底的清澈与安然,不悲不喜,在属于自己的时光里,尽情绽放独有的芳华。可人生这一路,从来都不是坦途,求学的艰辛、工作的奔波、养育的操劳,早已耗尽半生气力,却还要猝不及防地被疾病侵袭,添一段难熬的过往。
医院是个让人满心怅惘的地方,却也是个让人幡然醒悟的地方。对面病床的阿姨,因病情需要切除全部生殖系统,本可选择创伤更小的微创,可在生死抉择的关口,她毅然选择了开腹手术,只为让医生看得更仔细、切得更干净,不留一丝后患。她的话语至今萦绕耳畔,轻淡却有力量:“不问明天,只守当下,好好活过每一天,便是最好。”
身为女子,本就多了几分不易。既要承受分娩之痛,历经生死考验,又要在岁月流转中,抵御各类妇科疾患的侵扰。女人如花,绽放在红尘烟火里,纵使历经风雨摧折,依旧努力舒展枝叶,不改香满枝头的初心。只是世事无常,风雨如晦,总有太多无情时刻,轻易摧残这份脆弱的美丽。谁不想在岁月里尽情绽放,在春风中自在摇曳?可总要历经多少磨难挫折,扛过多少风霜雨雪,才能让心底的繁花肆意绽放,将积攒的芬芳尽情倾吐,把世间的美丽与幸福,一一收纳心底。
曾几何时,我们总以为,奔波是常态,忙碌是荣光,把疲惫当勋章,把操劳当收获。直到被病痛按下暂停键,才猛然醒悟:人生这场修行,管理好健康与情绪,才是最大的赢家。身体是一切的底气,唯有守住健康,方能谈及理想、谈及热爱、谈及往后的万千期许。所以,往后的路,不妨放下过度的认真,卸下无谓的执念,放慢匆匆的脚步,多一份对自己的怜惜。人生苦短,千好万好,不如健康安好。
心中最牵挂的,仍是校园里那群孩子。小升初的关键节点,一寸光阴一寸金,他们耽搁不起,我亦放不下。多想早日康复,重返讲台,继续在那方天地里,种桃种李,也种一身春风,伴他们走过这段重要的旅程。可连日来反复的高烧,像一场挥之不去的阴霾,扰得人焦躁难安,忍不住悄悄落泪。学生们还在等我,我怎能一直沉溺于病痛,不快点好起来?听着窗外欢快的鸟鸣,望着远处明媚的春光,心底的焦灼愈发浓烈,自己仿佛一名被禁锢的旅人,被床榻束缚了脚步,连拥抱春光的自由,都成了奢望。
万幸的是,这段难熬的时光里,总有温暖相伴。电话那头,亲人的牵挂、同事的问候、家长的理解、学生的惦念,一声声、一句句,犹如春日里的暖阳,穿透心底的阴霾,带来细碎的暖意。身旁,亲人日夜守候,姑姑来回奔波操劳,悉心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李医生及各位医护人员,秉持着医者仁心,精准诊疗、精心护理,一点点推着我的病情向好转变。看着周围病友的床前,大多有丈夫默默陪伴,端水喂药、轻声安抚,一幅幅温馨的画面,让人在伤痛中,也能感受到人间温情的珍贵,心底泛起阵阵暖意。
终于,在医护人员的精心诊治下,体温渐渐恢复正常,缠绕多日的焦灼也散去大半,心情终于跟着明媚起来。卧床太久,浑身的骨头都透着酸胀,索性挪到阳台,在这里输液、吃饭,与春光撞个满怀。阳光洒在窗台上,几盆水培植物长得蓬勃盎然,满眼生机。听说这些小小的植物,是保洁员偶然捡到的,机缘巧合下被安置在这方寸角落,却依旧不负春光,拼尽全力生长、绽放。它们尚且如此,我们又何尝不该这般?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都要心怀阳光,向阳而生。心若温暖,世间便无寒凉;心若明媚,世间便无阴霾。
住院期间,28床那位陪护夫人的老中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腰身挺拔,满面红光,说话热情健谈,看上去不过五六十岁的模样。那日见他推着轮椅送夫人去检查,步伐稳健、健步如飞,闲谈间才得知,老人已八十一岁高龄,令人惊叹不已。老人出身中医世家,少年时投身军旅,身经百战,身上留下的几处伤疤,都是当年浴血奋战的勋章。战争胜利后,他曾任某部队医院院长,花甲之年,功成身退,回归故乡,安享晚年。
老人常说的一句话,至今萦绕心头:“我都已八十一岁,这辈子还能再活几个八十一?见人能帮则帮,便是心安。”陪夫人住院的日子里,他始终未忘医者初心,时常义务为病友诊治脚痛,只需几枚银针,便能立减痛感;隔壁病床的患者术后腿肿难忍,他随手开了一副药方,总价不足十元,患者按方浸泡,竟药到病除。可即便医术精湛如他,面对夫人身上的肿瘤,也唯有束手无策,那份无力与心疼,溢于言表。他的夫人,已在此医治两个多月,他便寸步不离,悉心照料,这份相濡以沫的深情,令人动容。
耄耋之年,依旧身形健硕,既能照料好自己,又能守护好老伴,这是儿女的福气,更是他自己的修行。周遭的人,无不对老人的身体状态心生羡慕,可很少有人能做到他那般心境——热情开朗,通达豁达,仁慈善良,不忧过往,不忧将来,始终保持内心的清净与平和。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养生之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管用。
人生路漫漫,你我皆是天地间的过客,没有谁的一生,能始终阳光朗月、欢声笑语。世间万物,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人生百态,不过是悲欢离合,轮番上演。
人生海海,本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生活有一半如意,便有一半失意;人生有一半明媚,便有一半寒凉;岁月有一半欢喜,便有一半忧愁。不必强求事事圆满,不必执念件件顺遂,看淡世间是非,放下过往得失,一生风月,且随缘分。愿我们都能以温暖而强大的心,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桥,看自己的风景,爱自己该爱的人,坚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清明上已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三月的春光还未细细品读,四月便已携着暖意如期而至。清明时节,正是春意最浓之时,而我,也终于迎来了出院的日子。一路之上,阳光灿烂,春风徐徐,路边樱花灼灼绽放,柳絮轻盈飞舞,杨柳依依,碧草葱茏,天地间满是生机与希望。我的心情,也如这四月天一般,明媚灿烂,豁然开朗。多想挣脱束缚,奔跑在阳光下,沐浴在暖意融融的春风里,深深呼吸一口这久违的清新空气,与春日尽情相拥。
往后余生,愿自己能好好珍爱这烟火俗世,抚慰寻常凡心。修心养性,少与烦心事纠缠,少为琐事牵绊,做一个豁达通透、自在快乐的人。不辜负每一寸光阴,不辜负每一份温暖,带着这段时光里的感悟与感动,向阳而行,温柔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