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时,我们的小村子才十多户人家。三大姓分别是顾、李、孟。因解放前河西大李庄一李姓人家先搬到河东安家落户,后来又有孟家和顾家随后落户,便起了个“小李庄”的名(后来上级登记挂牌改成了东李庄)。那时还是生产队的时候,家家都很穷,住着土墙茅草屋,而且房子又低又矮。小村里连一户有院子的像样人家都没有。
村子西面和北面是河。每到夏天,河便是我们这些小孩最畅快玩耍的最佳场所。我和村里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们都光着屁股,嬉戏在水中。那时候河水很清很干净,记得河西村里一位看庄稼的老头,我管他叫大爷,他都是直接用手捧着河水喝。我问他:“大爷,这水不脏吗?”他笑着说:“你看这水干净的,还甜。一点事都没有。”
李克诚小名叫书银,和我同村。我们都喜欢喊他书银哥。他长我们十多岁,摸鱼是把好手。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摸鱼时的光景:他穿着裤头,身子整个浸入水中,只露半张脸。突然头猛地一低身子一翻扎进水里了。又马上露出半个身子,随手朝岸上扔条鱼,我们争着抢着逮那条鱼,放进盆里。
麻雀我们这儿方言叫小小虫。那时我们村子四周及村子里有许多的树,柳树、洋槐树多见,印象中成群成群的小小虫突然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尤其是秋后收过玉米和豆子后刚播种的麦地,这些小小虫们便成群成群地从这落到那,那叽叽喳喳的乱叫声至今还如在我耳边。
李克诚个头在我们村可以说最大,我们全村人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大个子”。他好扛着个梯子,黑夜领着我们一群小孩屋檐下逮小小虫。他的父亲是庄子里的饲养员,负责养生产队的五头牛。牛屋是很厚的土墙。三间房子里住牛还有支好的一口大铁锅。他总是将褪好毛的小小虫在锅里煮了分开吃。有一次煮好后说闷一会更好吃,他便带我们又出征了,当我们围着庄子玩了几圈回来吃小小虫的时候,一头牛挣开了缰绳正在开怀痛饮痛吃呢,小小虫没了,一锅汤也几乎见底了……我们都乱叫起来,乱骂这头该死的牛。
这头吃了我们美味的牛,是我一生中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记忆,也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们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记忆;它承载了我的精彩故事,也更承载了村子里人们精彩的故事。有它在日子里,全村人都在为它而疯狂而激情……
这是一头脾气暴躁倔强的大黄牛。它有着异于同类的强壮。它两角粗短,脖子虽比其它牛短但粗壮,毛色深黄都偏红了,两个大红眼好像放在外边,气势汹汹的。它不服气,始终对着周围的一切活物都不服气。它想要征服一切,把一切活物都在它的脾气下蹂躏。别的牛都怕它。饲养员经常被它顶倒或一个神龙摆尾在它屁股的作用下倒在地上。耕地的时候,只要它的脾气一来,便满地发疯似的乱跑乱跳,于是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拿上铣、镢头等武器围堵它,想尽一切办法制服它。挣脱缰绳在我的印象中别的牛好像还没有过。唯有它,不知多少次。它就像一头怪兽,凶猛而又激烈。每当它挣脱缰绳时,饲养员都拼命乱嚎喊人。村子本来就小,不足二十户人家,一嗓子村子两头前后都听得清清楚楚。村子里的男人们都群情激昂起来,各自举着顺手拿来的家伙追跑在这头牛后面。我们这些小屁孩也拿着小棍儿或枝条跟在大人后面。
一头发疯的牛在前,一支杂乱无章的队伍在后。人们嘴里还直嚎怪叫着。一会追到了村前一会追到了村后。我们整个村子都因这头牛沸腾起来了,妇女们站在庄前村后乐得前仰后合,已经情不自禁地放肆哈哈大笑。
牛疯狂了,人疯狂了,整个村庄疯狂了,几条大小不一的狗也嚎叫着疯狂了。于是乎,于是乎所有的一切都疯狂了……不知什么时候这头牛终于累得不行了;村民们也在喘不过来气的情况下放下了手里的家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身土和着汗水,也瘫软了下来。那几条狗吐着舌头,耷拉着尾巴,悄悄地了……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接下来便是闲暇时人们都不忘畅谈和这牛有关的故事。现在我明白了这牛那时是我们全村的兴奋原始爆发点。从前没有一件后来也没有一件令全村人如此为之疯狂的事或物。这头牛独一无二在这个小村子里存在过。
以至于后来机械化把牛全部处理了,许多年后全村人们还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这头永不服输的牛。
听我的叔叔大爷们讲:轮到该卖这头牛时,大伙商量了下,决定多派几个人同去牲口市防止它发疯,同时告诉买主真实情况,情愿少卖几个钱,别出了意外伤着了人。在牲口市场上一买主看中了这头牛,谈好了价付了款。队长告诉那买主说:“老大哥,这头牛确实壮实有劲,就是脾气太大,不好使唤,千万注意安全别叫它伤着。”那买主大高个头一脸硬茬短胡子,不屑地摆摆手说:“我活了近半辈子,从小就使唤牲口,放心!啥牲口到了我……”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头牛猛地用头狠狠地顶在了他的身上。那买主一声惨叫摔出了好几米远,趴在地上晕了过去。同来的几人慌了神,又是控制牛又忙地救人。半天那买主才缓过来气,爬起来说什么也不愿意要这牛了。那时讲究付完钱就一切不能反悔了,我们村子的几个人就不同意退款。争执了半天,有中间人圆场,退五十元钱算赔偿,牛还是买主牵走,这样才算了了事。
这头牛走了,我没有亲眼看到它最终是什么样的下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部分的牛肯定要命终屠刀下,肉进人们的肚子里。但它的模样我终生不能忘却。它那永不屈服的眼神更是深深印入我的脑海,印入接触过它的村民们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