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梅尔迪丝的头像

梅尔迪丝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5/09
分享

老井头的三轮车

晨雾还在巷子里打转时,老井头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床头冰凉的闹钟。铁皮外壳上的数字被岁月磨得模糊,他却闭着眼都能摸到旋钮——五点三十分,这是雷打不动的起床时间。窗外飘来炸油条的焦香,混着远处工地的打桩声,像极了县城每天清晨的开场曲。

厨房里,铝制水壶"咕嘟咕嘟"吐着白汽。老井头揭开陶瓮,舀出隔夜的玉米糊,表层结着薄冰似的油皮。咸菜缸是去年腌的,芥菜疙瘩被腌得发黑,咬一口"咯吱"响。他就着热水咽下最后一口糊,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滑动,忽然想起女儿小时候总说这咸菜太咸。

车棚里的三轮车蜷在角落里,像头衰老的牲口。铁皮车斗被雨蚀得千疮百孔,裂缝里还嵌着去年秋收时沾的稻草。老井头戴上顶破草帽,从墙缝里摸出半块肥皂,就着桶里的剩水擦车身。链条发出干涩的"咔嗒"声,他往齿轮里滴了几滴机油——这瓶机油还是从倒闭的厂里顺的,转眼竟用了五年。

菜市场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老井头的车已经停在老位置。卖豆腐的刘瘸子挪着板凳凑过来:"井哥,听说城西新盖了商场,咱们这地儿怕是要冷清。"老井头卷着旱烟笑:"人总得吃菜,商场总不能卖白菜帮子。"话音未落,张婶的尖嗓门就炸开:"井叔!帮我拉两筐土豆,王老板那车把式坐地起价!"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竹筐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土豆带着泥土的潮气,沉甸甸压在肩头。车斗里垫的旧棉被又磨破了角,他随手扯下衬衫下摆缠上——这件蓝布衫穿了八年,袖口磨得透亮,倒比新衣服还软和。

日头升到头顶时,老井头躲在梧桐树下歇脚。保温桶里的水早凉透了,他就着硬馒头往下咽。对面修鞋的老李头递来半块西瓜:"吃吧,剩的边角料。"老井头推拒不过,咬了口带着沙粒的瓜瓤,甜津津的汁水顺着下巴淌进衣领。蝉鸣声里,他望着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小轿车,想起女儿说城里的空调房能冻死人。

这样的日子像车轱辘似的转着。去年台风天,老井头披着塑料布在雨里拉活。积水漫过脚踝,三轮车的链条突然卡死。他跪在泥水里捣鼓半小时,膝盖泡得发白,终于挣到那二十块钱。当晚女儿来电话说拿了奖学金,他摸着湿漉漉的裤管,对着漏雨的天花板笑出了声。

变故发生在深秋的傍晚。老井头拉着一车废品往回收站去,风卷着枯叶往车斗里灌。路过"夜来香"歌厅时,几个醉汉摇摇晃晃拦住去路。"老头,送我们去火车站!"为首的黄毛踢了踢车轮,酒气喷在老井头脸上。

"我要去送货,不顺路。"老井头攥紧车把。话音未落,拳头已经砸在背上。他踉跄着扶住车身,车斗里的纸箱哗啦散落。碎玻璃扎进掌心的瞬间,他听见三轮车发出垂死的呻吟——链条断裂的脆响,混着醉汉的哄笑,在暮色里格外刺耳。

那夜他躺在漏风的出租屋,后背上的淤青肿得发亮。三轮车歪在墙角,车斗凹陷成诡异的弧度,像张咧开的嘴。月光透过塑料布糊的窗户,照亮墙上泛黄的奖状。女儿的照片在风里轻轻摇晃,笑得那样灿烂。

"爸,我找了家教的活,您别太累。"女儿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老井头摸出枕头下的存折,指尖抚过数字——除去下月房租,只剩三百二十块。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数到第七道时,听见巷口的公鸡打鸣。

第二天清晨,菜市场的摊贩们看着老井头用麻绳捆住凹陷的车斗,都红了眼眶。张婶塞给他两个热乎的菜团子:"井叔,歇两天吧。"他咬着团子摇头,碎屑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闺女的学费还差三百,等凑齐了..."

日子在裂缝里继续流淌。老井头学会了用二手智能机接单,车斗前挂着歪歪扭扭的收款码。有次载了个年轻白领,对方盯着他布满裂口的手:"大叔,这活又脏又累,不如..."话没说完,老井头已把行李箱稳稳放上车:"姑娘,你没试过推着三百斤土豆爬坡,就知道啥叫不累。"

腊月二十八那天,他接了笔大活——帮城郊的王老板运年货。山路颠得骨头生疼,电动三轮车的电池警报灯直闪。王老板递来罐红牛:"叔,换辆新车吧,政府给补贴。"老井头望着远处的炊烟,想起女儿说男朋友是搞新能源的,心里突然动了动。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