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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苓白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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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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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起雾收》

天还没亮透,南岸的雾就漫过长江。青灰色水汽先染了东水门大桥的钢索,接着是洪崖洞飞翘的檐角,最后才轻轻扑在朝天门码头石阶上。

我在千厮门大桥站立,望着重庆的大好河山,望见对岸楼群浮在晨雾里,像支支饱蘸墨汁的毛笔倒悬半空。 山城的筋骨是十八梯的石阶铸成的。青条石被千万双布鞋磨出釉色,石缝里苔藓绿得发乌。穿蓝布衫的老太扶着竹筐往上挪,筐里新摘的藤藤菜还沾着露。忽听得头顶"叮铃"一声,挑着扁担的汉子晃着铜铃闪到路旁,给背着书包的孩子让出道来。

石阶边支着竹椅茶摊,盖碗里沱茶正酽,茶博士拎着长嘴铜壶续水,滚水在半空拉出晶亮的弧,如瀑布飞溅。 雾散时,轻轨二号线正从李子坝穿楼而过。车厢里穿校服的少女踮着脚张望窗外的美景,看江面货轮拖出长长的水纹。

楼中住户晾晒的棉被扑簌簌扬起,惊起窗台鸽子扑棱棱飞向对岸。我在佛图关站下车,扶着生锈的铁栏杆往下望,黄桷树的根须从崖壁裂缝里挣出来,吊脚楼的红灯笼在树影里忽隐忽现。

磁器口的麻花铺子最先飘香。黑芝麻与菜籽油在铁锅里翻腾,老师傅的铜铲敲得铛铛响。转过青瓦灰墙的转角,忽见整条街都浸在火锅的红汤里。九宫格铜锅咕嘟嘟冒泡,鸭血与毛肚在牛油中沉浮。穿皮围裙的老板娘操着川普吆喝:"妹儿,黄喉要涮七上八下噻!"充斥着独属于重庆的人文关怀,临街木窗支起,穿堂风卷着花椒香掠过江面,把南滨路的游轮都熏得打了个喷嚏。 暮色爬上南山一棵树观景台时,全城的亮灯次第地醒了过来。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泛起粼粼金斑,跨江大桥变作串串光链。

洪崖洞的吊脚楼层层叠叠亮起来,宛如缀满灯笼的空中楼阁。江面游轮拉响汽笛,声波推着光影在楼宇间跌宕,惊起轻轨列车呼啸着穿过光的瀑布。对岸光幕墙突然映出"行千里·致广大"六个红字,整座山城便浸在暖红的酒酿里。 夜半在储奇门巷子深处,遇见卖小面的流动摊。煤球炉子映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碱水面在烫水里跳探戈。海椒油混着芝麻酱的香钻进鼻腔时,江面传来货轮沉闷的汽笛。老人突然说起五十年前的重庆:"那阵雾比现在厚多喽,棒棒军挑两百斤货爬坡,前头人的草鞋都能踩到后头人眉毛。"

晨雾又起时,我在白象街看见最后几位棒棒。竹扁担压着黧黑的肩膀,帆布鞋踩过湿润的青石板。他们走向正在拆除的老码头,身影渐渐淡在江雾里,像几滴墨落进长江水。远处来福士广场的玻璃幕墙刺破浓雾,新栽的银杏在风中抖落露珠,一枚黄叶正巧落进棒棒军空了的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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