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攀上了斑驳的西墙,世俗的烟火褶皱了母亲的眼角。我阅读过许多描写母亲的文章,大多是书写慈母、严母之类的形态,可这些形态放到她的身上是怎么也不能对应起来的。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而又不能再普通的平凡的农村妇女。她读过少量的书,上过几年的学,但仅只能粗略的断字不能识文。准确点地说,她不大识字,小学四年级都没读完便已辍学营商。可是,即便如此,她却要常常与我炫耀她读书时的成绩,总说在班里是“一等一的尖子生”,还说她有这样的成绩是一件殊为不易的事情。她说这些的时候,常常表现出非常骄傲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当然,有时候我也这样认为。
母亲也总是喜欢与“穿夹克”的舅舅作比较,说舅舅当年读书远不如她,还曾给贪玩的舅舅补过课、偷摸着外婆给舅舅代写过作业。也总说如果当时没有辍学,能继续读书的话,那么她一定会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干部”。可我年少倨傲,她一说到此处,我便不再情愿听她“倾诉这样的炫耀”,于是赶紧撇嘴,进而打断了她的话,找个“矛眼”支棱地让她去做其他的事情。
从前的我总是喜欢歌颂伟大母爱的诗篇,而如今,我却只是喜欢那些可以替我代她定格似水年华的词段。我印象中,母亲很瘦小,也不知从何时起,母亲变得“宽大”了许多,脸颊上也增添了许多道皱纹,手指也变得不像从前那样纤细。
母亲有一老物件。一个陈旧的木箱,一个老式的皮夹克的木皮箱。木箱早已变得残破,先前明艳的漆色已经斑驳,只能微微地辨别色彩,厚厚的灰尘更是让它尽显得暗淡,木箱已经不再摆放母亲喜欢的衣饰,而是装满了我儿时撒泼打滚买来的玩具,也许是母亲对我特别的爱惜的缘故,木箱里的那些个玩具存放得很是完好,历经老屋的翻修、“偷盗者”的翻找蹂躏和“梅雨”侵蚀,却依旧看得出它们似如当年光鲜亮丽。母亲的目光触及到木箱时明显有一些愣了神,静静地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开口:“这个木箱,记得是我第一次与你姨母去省城游玩的时候,她给我买的。”
她轻柔地抚摸着木箱表面那块已经细碎的皮料,动作轻柔得仿佛足以融化远古的冰雪,眼眸里的怜爱似乎下一秒就会溢出来,喷溅在脸颊。“你瞧。这皮料,那可是当时最好的。”母亲转过头对着我说:“当时我还年轻几乎不曾进到省城。你姨母的钱也少得可怜,就只是看很少买。所以,那一次,她送我时,我都无法用言语描述当时的感动。只是记得,激动、兴奋,泪水都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母亲企图为了掩盖低落的泪水,趁我弯腰去翻看木箱时,悄咪地揉着眼眶。斜阳透过老屋的窗花打射在木箱上,又由木箱折射到母亲的脸上,像极了薄阳在偷偷地吸吻她滴落泪花。
风透过门缝轻轻掠起她额前的碎发,然后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追忆着那些属于她稚嫩青涩的流年,声音里带着些许怅惘,好像在感伤某个不为人知的年纪、某段难以忘却的过往。其实,母亲应该像她小时候那样,做一个任性的女孩。应该有装满草莓罐的果酱,应该在石榴花树下翻阅书籍,在夕阳泼染的菜园子里肆意地浇水。而不是如我眼前这般,终日为了家务生活操劳困顿,为了子女幸福快乐困鸠自己。可我却又自我安慰:就让时光伴着熏染天际的夕阳一同与母亲那些美好的岁月停留在历史记忆中。
夜幕降临,繁星点缀着世俗的人间烟火。长时间的疲乏与压抑占据了母亲的内心,沉重得好似使她喘不过气来一样。她简单的整理了一些换洗的衣物便带着我去往那个她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母亲难得再次回到阔别许久的村镇,外婆家舒适温馨的氛围终于让她放慢了生活的节奏。外婆总是格外的疼爱母亲。“这是一对银镯子,分你一个?”外婆嘴里还在说着,可手上的东西已经开始戴在母亲的手上了,虽然母亲很多时候会虚假的与外婆说着不想要的“客套”话语,可是面对“真金白银”,母亲的眼眸中无从藏匿的喜爱早已出卖了她,外婆也很是了解母亲,知道她的虚假推辞,硬是戴在母亲的手上,母亲与我对视一笑后,她脸面显得很是幸福,就像穿了新花边裙子的小姑娘一样,一个劲地朝着门外玩耍的我“炫耀”,仿佛无形中在向我讲:瞧,这是我妈妈给我的。
对于插秧种稻田的记忆,是一段长在我童年俏皮的时光里,每次想到钓鱼摸虾,总是唤醒我搁浅在乡愁的记忆,也总让我缠着母亲讲述她小时候关于种稻谷的记忆。稻田傍晚的河埂让人最难忘,也让人最为着迷。沉落的夕阳把天空蜡染成了一整个酒红色,像一枚烧红的琥珀,细碎的阳光穿过稻穗的枝叶滴落在河水里,将几许暖意揉进一天忙碌的褶皱里,田埂上隆起的野草被风倒在河水的边上,草叶尖上的水珠将整个碎金夕阳折射在稻田漾起的浪里,村道上的老柿子树把新的枝桠伸向天空,树下的小碎石里积着还未碾细的谷粒,层叠的烟缕穿透白墙黛瓦,几只晚归的麻雀掠过树梢时扑棱扑棱几下翅膀,踩着满地的金光停落在电线杆的边缘。这是稻田的傍晚,是母亲似水年华里的乡愁涟漪,也是留住了母亲的似水年华的稻田淡墨画布中的乡愁。
其实,母亲就是一位普通而又不能再普通的平凡的农村妇女。无论是稻田里残破的夕阳,还是那沾满灰尘的木皮箱,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不用华丽而僵硬的辞藻而绞尽脑汁地去拼凑她的优良品格,也杜撰不了她质朴的乡村母性的爱。对于母亲,我只能平静地叙述关于她在我的那部调皮捣蛋生活中留下的柴米油盐与絮絮叨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