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晴空

趁春假还没结束，胡迭抓住+9假期的尾巴，在愚人节次日飞抵这座无名小岛。这座岛屿坐落在夏威夷群岛A国附近的大洋上，在相对安全的空间范畴内。他乘坐无人驾驶私人飞机完成远航，这架小飞机由人工智能系统“庄生”控制，“庄生”是其科学家父亲胡更的独家发明专利。

“愚人节快乐，小迭！”庄生通过中微子通信，和胡迭进行实时讯号传输。它的蓝色人形影像投映在驾驶舱侧面白板上，以可控光子的组合形式呈现。

“庄生，你难道不知道，这种话一般都在恶作剧以后才会说吗？”胡迭调侃着他身侧这位思维活跃的AI，余光一瞥翻个白眼。

“今天你在这片公海燃放‘寒冰烟花’，恐怕已经是对于人类世界的一次恶作剧咯！我们国家撒播在大气中的‘青女’天气干预系统，万一被化学物质干扰……”庄生以它那充满磁性的电子声响，警示胡迭一长串的危险可能性。

“嗐，还用你说？要不是为了给晓梦过生日，送她一个晴天，我干嘛要冒这风险？”言讫，胡迭将眉毛向上一挑，眼前又浮现起晓梦那迷人的微笑。

晓梦是一位患有中度忧郁症的女孩。她一星期的时间大概只有五分钟用来微笑，但也仅仅是微笑，她好像永远也开心不起来。偶尔也有例外，比如当她瞥见窗外太阳光守得云开的时候，她会露出半分甜度的笑靥。她笑的样子纯粹清新，犹如一顶半糖去冰的奶茶，散发着温柔的馨香。

平常在学校里生活，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晓梦下座位给同学们发作业，胡迭便会拿出水杯，仰头将水缓缓倒进自己的喉咙，同时用一定倾斜角度的目光观察晓梦。晓梦的云鬓盘扎着一束单马尾，走起路来一甩一甩，乌黑的发色与她白皙的面颊极为适配。

除了趁喝水的机会多注视她一眼，胡迭还会提前去操场出操，因为晓梦排在他左前方几个身位的点区，每次做早操的时候他都可以看到她。晓梦这姑娘心灵敏感丰富，心思缜密，最大的缺点可能就是不爱笑。

每年的4月2日，是晓梦的生日。但中国古语有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段时间江南属于春雨期，然而晓梦的QQ签名是：“我不喜欢雨天，我希望我的生辰会艳阳高照。”虽然平日不常跟晓梦聊天，但胡迭默默把她的心愿埋在自己心底，期许着有朝一日可以亲自助她实现。

如何让今年的4月2日成为一个晴天呢？胡迭挖空心思，想着向自己的科学家父亲胡更讨教，最终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可行的答案——削弱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使得该高压区范畴内的南海副高及其暖湿气流减弱，以此制备晴天。

未经胡更的允许，胡迭私自携带父亲仓中储备的高科技产物——“雰雱”，乘坐由庄生驾驶的私人飞机飞抵太平洋中央，来到这座尚未命名的小岛，对空释放这款名为“雰雱”的特殊药剂，以期削弱副热带高压的西段外延部分。

江苏南通启东是胡迭和晓梦深爱着的家乡。启东的滩涂生态面积十分广阔，每当冬去春来，就会有成群成片的鸟类聚集到滩涂边。晓梦爱好摄影，曾经到启东的滩涂上拍摄鸟群。在校时，当晓梦伫立于窗台边使用小相机，摄录火烧云、晚霞、飞鸟、碧树的时候，胡迭会趁晓梦不注意，悄悄走过去在她的桌盘底下塞一颗糖。

意外收获糖果的晓梦，心中推测这颗糖是胡迭给的，只有他才做得出这种傻事。但她的同桌趁机对她夸赞胡迭的好时，她都不接话。

“同桌说多了，她也只是说：‘不是的……’”晓梦的言语中有一些自卑，她知道胡迭是科学家的孩子，而她却很普通。

飞机降落在这座有平原有丘陵的岛屿，胡迭迅速将“雰雱”药剂胶囊摆在地上，点燃反引力场的燃料引擎，通过热力供能方式生成反引力场“冲天弹”。这使得生物胶囊陆续在斥力的推动下飞上天空，然后在高空中爆炸、绽开，一种特殊的微生物一边分化一边扩散开来。它们释放出一种浓烈的化学物质，从而降低该大气区域的气温和气压。这样一来，不出数小时，夏威夷高压乃至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都会减弱，江南晴天率将大幅提升。

眼看着大量宝蓝色的“冰苗”射向天空，在高空中炸出一朵朵微生物扩散的烟火，胡迭春风满面，他想象着明天用连通“庄生”的智能腕表拨通晓梦的电话:“晓梦，生日快乐！我送你的晴天！你喜欢吗？”

“胡迭？”电话那头的晓梦茫然无措，“你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你不知道我国的科技已经相当先进了吗？你看前几天的新闻，我国科研团队成功在大气中‘植入’‘青女’天气干预系统，它的基础装置是一种结构特别的‘凝结核神经元’。这种装置能够在大气体系中模拟人脑的镜像神经系统，通过大数据、人工智能、脑机接口等高新技术，形成类似于人脑‘涌现’状态的意识。说白了，这就是一台大气AI，用来监控天气。”胡迭高屋建瓴、出口成章、口若悬河地使用专业术语，不厌其烦为晓梦解读信息。

“我听不懂这些话……”晓梦无奈长叹一口气，“不过还是谢谢你！”

“晓梦，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

正当胡迭沉浸在想象当中时，三架从东边远空飞来的直升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并逐步向小岛靠近。

“糟糕，是军用直升机！”胡迭匆匆联络庄生，“庄生，快尝试建立对话链接，我要用中微子通信和A国军机交流！再不解释一下，怕要完蛋了！”

“已建立翻译对话链接！胡迭，祝你好运！”庄生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紧迫感。

“小岛上的人注意，你已经被我们包围，请不要轻举妄动！”直升机上的人在对话链接中发送出一段英文，胡迭急忙回应：“我会尽力配合你们的！”

三架军用直升机降落，十多名身着A国军服的特战队员鱼贯而出，纷纷用经过改良的HK416突击步枪瞄准胡迭，其中两名特战队员跑去控制了私人飞机。一位威风凛凛的戴着指挥官帽子的A国人，操着一口流利如饶舌的英语，对胡迭说明逮捕他的原因：

“胡迭，中国江苏省启东市高中学生，你私自乘坐你父亲的无人驾驶飞机，来到公海范围内的太平洋小岛，燃放一种含有特殊生物化学物质的烟花，这会导致亚太地区、A国境内出现反常天气。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我们奉命行事，将你暂时控制，希望你不要做出任何过激行为！”

紧接着，胡迭来不及反应，就被两名A国特战队员擒住双手，捆在背后，然后一行人羁押着他向直升机走去。须臾，胡迭才想起来自己是中国公民，A国人不应该未经过国际司法合作程序而逮捕他，于是他开始拼命挣扎，冲身边的这群军人大喊：

“等一下！我是中国公民，你们有逮捕令吗？没有经过国际司法合作流程，怎么可以随意在境外逮捕我！我在公海范围内燃放‘雰雱’，又不是在你们A国境内！”胡迭声嘶力竭，据理力争，无奈A国特战队员将他把控得死死的，再难逃脱。

“我们的确没有逮捕令，但你距离我们的军事基地太近了。我有理由认为你是基于军事威胁目的，对A国造成有计划的气候袭击。”指挥官用双手掩着嘴，点燃一根香烟，然后吞云吐雾地对胡迭致说。

“我不服！我爸是中国的科学家，他会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的！”胡迭怒气冲冲地嘶吼道，但他很快便被涂有昏睡药的棉布捂住嘴巴，陷入沉睡……

醒来，睁眼，眼前是一盏悬挂的普通吊灯，这是一间清净朴素的密闭房舱。胡迭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抬手却发现——自己与庄生联络的智能手环已被拆卸。

拉开帘布，透过钢化玻璃窗，胡迭看到窗外是热带景观，有叶子呈针状的酒瓶椰子树，有枝叶蓊郁的澳洲坚果树，有紫红色叶片的朱蕉……根据这些植物特征，他已经大致确定这里是A国领域。天空被暗沉的云霭遮蔽，仿佛暴雨将至，不过多时便会倾盆而泻。眼下看来，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为了回家，他决定放手一搏。

首先，他找到房舱东南角的监控设备，躲到监控底部的视线盲区。随后摁下自己耳侧脑机接口的备用键，通过量子加密，超距连通庄生AI系统。

“庄生！是我！”胡迭神态紧绷地小声说，“我想知道中国现在的反应！”

“胡迭，你的父亲已经报警，中国警方已制定出初步的营救计划。目前中方正在和A国进行严正交涉。但是，胡迭，你这次真的闯祸了——现在四月，华北平原下冰雹，东北地区降暴雪，A国大暴雨后引发了洪水……世界各地气候都受到了影响。”

“什么？冰雹、暴雪、洪水？那启东是晴天吗？”在这样十万火急的时刻，胡迭最关心的仍是晓梦的祈愿。“别关心这个！”庄生当即回绝。

“胡迭呀，当下的燃眉之急是你先逃离A国……由于A国不愿意释放你，我们给你想了一个相对稳妥的计策，就是用你的脑机接口连通‘青女’，然后你操纵‘青女’稳定地球气候，以便让A国松口，同意还你自由。”庄生火急火燎地高频传输，尽可能精准地将关键信息传达给胡迭。

“好，如何连通‘青女’？”胡迭隔墙听到门外脚步声由远到近，慌忙问道。

“我帮你连！”言讫，庄生将频道疾速切换至“青女”AI，开始对接。

豆大的雨点拍打在钢化玻璃窗上，一场瓢泼大雨倾洒在大地。这场暴雨是胡迭燃放“雰雱”引发的“蝴蝶效应”之一。

“What‘s up？”门把手向下一扭，胡迭匆忙回到床边坐下，那位A国指挥官神色凛然地推门而入，说道：

“胡迭同学，如果你有能力借助AI力量，让副热带高压重新增强，使A国的电力供应、能源需求和农业生产，恢复到洪水之前的状态，我们就放你走。”

胡迭凝神思忖片刻，觉得操纵“青女”是当下唯一的出路，便答应了指挥官。

于是，在指挥官的协助下，胡迭进入“青女”AI视角。他在五维意识广域网建立脑机交互链接，使意识涌入“青女”AI，主持操纵“凝结核神经元”。为了胡迭专心操作，指挥官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凝结核神经元”简称“凝元”，是一种经过智能改造的凝结核，如今1000亿个“凝元”分散在大气各个角落，可以形成特定的涌现意识，通过搭建模拟镜像神经系统，由“青女”的情绪变化来控制大气气候。

胡迭调整好心态，凝聚大脑思维，使自己情绪平稳。他以自身的镜像神经系统代替“青女”执行指令，不过半小时的时间，便已利用自己内心的沉静感观，使得全球气候状态趋于平衡。在他的气流调动程序运行之下，副热带高压被重新抬高，袭击A国的飓风得到控制。同时他还特地强化东八区气候稳的定性，使得突降的雪雹收住攻势。

在连通“青女”AI的时候，他的思维在全球各个角落流动，每一处气流都与他息息相关。他俨然成为一名“天气守护者”，地球的气候在他脑中运转。他回顾这次铤而走险的经历，才发觉原来自己为“小我”，牺牲了“大我”的秩序；但所幸的是，现在他幡然醒悟，重新赌上“小我”，奉献“大我”。但始终不变的，则是这个男孩对他人的付出。此时，指挥官再次推门而入，示意他可以走了，专机停在房舱外等候。

“胡迭同学，你现在可以把‘青女’系统的链接切断，搭乘我们为你准备的专机，回到你的家乡。”指挥官对胡迭说。

“切断链接？可是……我好像做不到。”胡迭尝试与“青女”系统人机分离，却发现自己脑机接口的按键不管用了，他无法使自己的意识从“青女”中抽离。

“怎么回事？史密斯，你进来看看！”指挥官转身呼叫A国的科学家。一位精通大气科学和人工智能的专家进来，检查胡迭的脑机接口，说：“坏了！”

“胡迭的意识被‘青女’劫持，产生一种凌驾于脑机之上的意识，这种新的意识将会主宰全球的天气！杀了他，我们必须马上杀了他！”史密斯几乎吼出来。

指挥官举起手枪开火，却被犹如叶问附体的胡迭侧身躲过，然后一个“凌波微步”冲过来卸下他的手枪弹夹。慌乱的指挥官用A国拳法接招，却一下就被全新意识的胡迭勾住双手，又被一脚顶膝击溃了，毫无抵抗之力。

史密斯从怀中掏出一支镇静剂，一针扎在胡迭的手臂上，却被胡迭反手一个推搡仰面推倒在地，颅脑受到撞击，陷入昏迷。门外的特战队员涌进来，用突击步枪瞄准胡迭，可胡迭却在他们开火前大吼：“谁敢来！我就降暴雪！”

这下子，全体特战队员都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胡迭夺过手枪，捡起弹夹，安装上去，然后用枪口抵着指挥官的脑袋，把他劫为人质。此时镇静剂对胡迭不起任何作用，他的全身都连通了“青女”AI，双方合体形成一个崭新的意识体。

劫着指挥官走向门外，特战队员纷纷让路，指挥官大气不敢出，配合着胡迭的行动。胡迭在众目睽睽之下登机，命令专机飞行员启动飞行，飞行员照办。此时这片地区只下着毛毛细雨，先前胡迭已利用“青女”AI将雨势降到最小。

至此，胡迭在不杀任何一人的情况下，从A国军事基地，全身而退。他让飞行员把自己送回启东，打算让指挥官和飞行员免费来一趟“中国游”，并表明自己不会伤害他们。指挥官这才发觉是虚惊一场，无奈地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庄生，晓梦，我胡迭又回来了！中国，我回来啦！”胡迭忘情呐喊道。

后来，胡迭成为地球气候的“独家”守护者，由他父亲胡更进行科技把关。当他处在积极情绪期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心情稳定大气。当他处在消极情绪期的时候，就任凭大气自由运转。有了胡迭的存在，众多以往的反常天气都不复出现。

可是，科学家们还是担心，胡迭的情绪一旦陷入异常状态，对整个地球气候的影响都是灾难性的。于是，科研人员和医学专家经过胡迭本人同意，并在胡更签署手术同意书以后，给胡迭做一次脑机分离手术，使“青女”能独立运作。

手术那天，晓梦来到医院探望，她手捧鲜花守在手术室门口，和胡更一起等待胡迭重获新生。当医生推着全身麻醉的胡迭出来时，晓梦便笑眯眯地将一丛红玫瑰放在他头侧，并且低下头去吻他一口。可谁知，医生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我们已经尽力，可他的记忆中枢还是受损了，他可能会部分失忆……”

晓梦呆在原地，泪眼婆娑；胡更攥紧双拳，青筋暴起。半晌，胡更说：

“这是迭儿的命：为了博一个女孩开心，自己失忆了。”

“呜哇——”晓梦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不禁号啕大哭，泪水纵流。

此刻，庄生AI腕表显示，胡迭的心率有所起伏，上升到120次每分钟。

胡迭在梦里看到了一个哭泣的女孩，他并不认识她，不知道为何她要哭，只觉得现在天空是蓝色的，艳阳是高照的，花香是芬芳的。这一片镜像晴空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