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私语

立秋入三伏，气候“夹生”。连日云低沉沉；连日雨似蜻蜓点水；连日风惊扰不了蝉鸣。天地不通，湿热酝酿的越发汹涌，上蒸下煮的空气散发出阵阵腐臭，潮闷的人从早到晚衣服透湿，刺鼻的酸臭估计熏死不少蚊子苍蝇。这几日，在阳台飘窗上，陆续发现有不少干瘪的死蚊子。估摸蚊子躲在屋内热昏头，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到希望，误以为窗外风和景明，便没头没脑挤在玻璃上误闯误撞找出路，结果因选择错误徒劳而亡。

眼见不为实，透明的窗外，天地一大窑。楼上楼下家家关门闭户，空调叮铃咣当日夜轰响，震得人心烦意乱头皮发麻。赶早出门买菜，天上仿佛重现十个太阳，炙烤的人就像铁板上“滋滋”的鱿鱼直炸汗。明晃晃的街头巷尾，快递骑手脚不沾地横冲直撞，路人灰头土脸行色匆忙，鲜见气定神闲神清气爽的身影。就连亮丽的衣裙也不敌满大街的睡衣睡裤流行，热浪席卷了一座城的颜值。

倒是一群夕阳无限好的爹爹婆婆，早早等在理疗馆、土特产店门口，精神抖擞排队领免费的鸡蛋面条。一帮小年轻嘴上抹蜜，腿脚殷勤跑前跑后照应。冷冷清清的一排店铺，唯有这几家养生店人气旺盛，每天一群老头老太跑完这家进哪家，弄得比上班还积极。免费的鸡蛋背后，通常是昂贵的维生素鱼肝油，土蜂蜜羊奶粉，有机米面油，艾灸、磁疗类保健品，绝不会有人空手而归。如今年轻人就业难，想方设法拼命赚钱，退休老人有钱有闲，想方设法健康长寿，也算是市场经济各取所需，社会自我调控平衡。

我这人鼻根灵，夏日尤是。打人群经过，总能从浓郁的花露水风油精香味中，嗅到一股腥臭的鱼虾味。似乎人们经年累月贪享的各色荤腥，此刻正从每具人体细胞中分解，经酷暑持续发酵，一股脑化作肥油膏脂，黏糊糊从身体每寸肌肤每根毛发中冒出，弥漫出或酸香或腐朽的气息。人体奇特同气相投，体气隐现岁月年轮。年轻的味道香甜清新，苍老的味道浑浊腐朽，唯独难辨自体，所以我很少进群。

这个夏天，一半是无奈一半是酷暑，我躺平的理直气壮。希望有所为，却又不知如何为的念想，被千种理由万般道理说服，打着休养的旗号，每日去公园锻炼消暑，无所事事的名正言顺，今日依旧。

公园桥水相依，花草繁密，我却偏爱一处僻静的坡地。坡上大树小树郁然掩映，浓阴匝地。阳光将树木人影拉的狭长，一地长长短短的剪影，仿佛黑暗中褪去光彩的另半自我。许是，植物先行感知时令节气，貌似旺盛的树木，立秋后，叶子开始悄然飘落。捡几片阔如大掌的泡桐叶，黄绿绿的颜色透出新鲜摸上柔软，将它们摞起垫在树阴下盘腿打坐。头顶，光芒闪烁白云飘悠；四周，热风起秋蝉鸣，闭眼凝神竟觉心胸无比顺气，天地人融会贯通。耳根似乎捕捉到树叶窸窸窣窣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在蝉鸣中静止，心思竟生几分隐逸闲情。

历史上文人大夫清流避世隐逸不仕，乡野鄙夫与世隔绝隐居山野，同是一个“隐”，意却大相径庭。归隐田园的文人墨客，在山清水秀之处建庭院置家产，生活起居小厮伺候，田园劳作仆人躬耕。他们将身体安放在衣食无忧处，将灵魂寄托在琴棋书画中，推杯换盏之余，充满闲情逸致的田园诗词诞生。

可能打小在农村出生长大，旧日乡村山清水秀，也难掩粒粒皆辛苦的困窘，所以诗人笔下安逸恬淡的田园生活，在我看来有如一件罩上金色外衣的破棉袄。田园诗人与真正的田园间也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始终无法共鸣！即便现代，田园生活也不可能如诗人笔下描述的那般诗情画意，否则 “鲤鱼跳龙门”就不会激奋人心，社会也不可能内卷的如此厉害。在田园劳苦一生的乡野鄙夫眼中，诗人“矫情”！一如今日，顶着热浪看落叶听风声的我，落在一旁汗流浃背打扫的环卫女工眼中，同样是不可思议的矫情！

我的矫情来自时光的馈赠，似乎一夜间衣食无忧衰老逼近，明亮的双眼莫名昏花。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读书看报如此劳神费力，竟是迈向衰老的门槛。恍如昨日，蝇头小字也难逃我的火眼金睛，突然间，方方正正的铅字在眼前洁白的书页上缭乱模糊，老花镜下方能魔幻复原。

“四十四，眼长刺”，刺的人眼疲劳心沮丧。初闻此言时，我正年轻，未有丝毫体会。一起共事的师傅，年长我一轮，那时正是眼长刺的年龄，经常感慨我有一双明亮的大眼。那会，我和他搭档，维修厂里几十台机床电器设备。师傅经验足实干强，我脑筋灵眼神好，我俩取长补短配合默契。他负责更换维修故障元器件，我负责看图纸查找故障原因，他挑重担我干轻活，遇上我家务事多常请假，师傅就一担挑，从未给我制造麻烦。

记得有年夏天，天气也是热的反常，我俩承包的机床，因持续高温高热，电机频繁烧坏。师傅几乎每天都要猫腰钻机床更换电机。机床电机又脏又重，我在一旁干着急，帮不上忙。师傅见我手足无措，反而宽慰我，这粗活哪是女同志干的！换完电机出来，他整个人就像在污水中泡过，从头至脚湿漉漉黑乎乎，一身工作服脏的分不清颜色……！

就这样，我俩共事多年相安无事，工作有目共睹认真负责，从未有人背后论是非。顶多一句玩笑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同事素质参差不齐，师傅算是大家伙中的文化人。他为人友善，擅长书画写的一手好钢笔字，木工，钳工，电工也是得心应手。工作闲暇之余，他不是义务给同事剃头发修自行车，就是从工厂废弃的包装箱上拆卸木板木条，叮叮梆梆裁剪刨光做画架画框。退休后，他在儿子开的少儿画室帮忙。之后，我们便渐渐失联。想必今日，白发苍苍的他正在家含饴弄孙，每天也是兴致勃勃排队领免费鸡蛋！

……

再过几天出伏，夏天又会悄悄过去。年年酷暑年年熬，日日平淡日日新！碌碌无为的人生也历经风雨，微不足道的往事中，总有某件事某个人值得记忆！

夏日风，消暑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