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青苔时

夏日午后，是我绝不放过的稍许酣睡时光。照例把蝉鸣当成是悬在枝头的催眠曲，它不会被阳光烤得发烫而销声匿迹。

我很快轻轻地打起了呼噜。只觉着自己是睡在老宅后院树荫下的竹铺子上，垂下的手指尖触到麻石上那层绒绒的青苔，凉意顺着指腹漫上来，像饮了一口山间的清泉，连呼吸都染着湿润的绿意。

青苔是时光的绣娘。它们悄无声息地攀附在砖缝、瓦檐、井壁和老槐树基，用柔软的针脚将岁月缝进每道纹理。晨光初现时，露珠缀在叶尖，像撒了一地碎钻；暮色四合时，它们又化作深潭里的墨色涟漪，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曾见过暴雨冲刷后的青苔，那些细小的植株紧紧贴住石壁，叶片上的水珠簌簌滚落，却冲不散它们编织的绿毯，反倒让颜色愈发浓郁，天地间的苍翠都凝在了这方寸之间。

风贴着潮湿的青砖游走，像未说尽的情话在齿缝间辗转。青苔在阴影里泛起细微的涟漪，暗绿的绒毯下藏着被岁月揉碎的叹息。每一丝颤动都带着粘连的眷恋，仿佛无数柔软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斑驳的石缝。蝉鸣从墨绿的枝叶间滑落，在青苔表面漾开小小的波纹。那些经年累月沉淀的幽思，便顺着清润的脉络，缓缓渗进庭院深处，与记忆里某个湿润的黄昏悄然重叠。

老宅的墙根处，青苔织就的叠翠纹理总让我想起娭毑的蓝布围裙。我如同在幼时般跟着她在园子里侍弄花草，她的围裙上也沾着这样的绿意。每当她弯腰采摘青菜，裙摆扫过青苔，便惊起几缕若有若无的清香。那是泥土与草木交织的味道，混着炊烟与井水的清冽，在记忆里酿成一坛陈年佳酿。娭毑仍在屋里屋内忙着，院墙石隙里青苔依依，春去秋来蛰伏在着这座渐渐斑驳的院落，像一群沉默的潜伏哨兵。

风穿过廊下的竹帘，携着青苔的气息拂过脸颊。“果儿、果儿……”，恍惚间，听见娭毑在唤我回家吃饭，声音穿过重重岁月，与蝉鸣、风声、青苔生长的簌簌声融在一起。原来时光从未真正流走，它不过化作了墙角的青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柔软的力量，把往昔的温暖悄悄藏进每一片新绿里……

突然一阵“嗡嗡嗡”的手机闹铃，把我从梦中唤醒。无奈地从沙发上朦朦胧胧地坐起。不甘地回味着这嘎然而止的幻境，这南柯一梦免不了心里滑过一阵失落。我立在窗前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楼宇中早已不见了风过青苔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