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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静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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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记忆
三十岁的月光,总斜斜切过土坯墙
照见他蜷在床角的骨节
像被霜打蔫的茄子秆。奶奶的泪
砸在破席上,和三亲六眷的叹息混在一起
都轻得,扛不动半副药渣
床下的萝卜早被老鼠啃出豁口
蟑螂爬过他枯瘦的脚踝时
他总说,不如埋进屋后那片薄地
比躺在这,省得听薯糠在喉咙里
磨出沙沙的响
母亲的脊梁,是那时唯一的屋梁
天没亮就扛着锄头,把荒山翻出红浪
夜里煤油灯的光,绕着她的针线转
补完父亲的旧褂,又纳儿女的鞋
针脚里藏着星星,怕天亮得太快
怕刚暖热的被窝,又要被寒霜掀开
四十岁那年,春风是从田埂上跑过来的
分田的红纸上,父亲的指印按得格外重
像要把前半生的苦,都按进新翻的泥土里
种稻,种瓜,汗珠砸在禾苗上
都能长出甜来。粮仓满了的那天
他摸了摸腰,突然笑出声——
原来疼了十年的地方,也能跟着粮食
慢慢鼓起来
七十岁的父亲,骑车比风还快
车后座载着母亲,穿过新修的柏油路
他说这是免费的风光,比城里的公园好
八十岁时,他总蹲在村口的石桥上
看流水绕着新盖的楼房转
看孩子们在运动场上跑
皱纹里都盛着光,说当年的破屋
现在连老鼠都不愿再回
现在他坐在暖阳里,翻新闻的手不抖
讲起过去的事,总把"党"字说得格外亮
像当年在田埂上,把种子埋进土里那样
笃定——每一寸苦日子,都能
在春风里,长出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