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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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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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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驴

人们经常歌颂牛,很少提到驴。其实,在西北农村,驴才是农家院里的主力军。牛有牛的脾气,驴也有驴的脾气,驴的脾气还挺大,和西北的男人一样倔强。所以,人们常说:你个犟驴!

在母亲眼中,世界上最好的动物是驴,在所有的驴中,我们家养的白驴最好。

我出生的时候,白驴就已经在我们家了,白驴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我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只知道,当年,她就是骑着白驴从薛家河嫁到了魏庄,她透过盖头的红纱巾,看到一匹体型矫健,浑身白净的毛驴,头上扎了一朵红花,脊背上披了一床红被子。她跨出家门,站在凳子上,扶着我舅奶奶的手上了“马”,我们把娶新媳妇的驴叫“马”,出门骑驴叫“上马”,进门下驴叫“下马”,母亲上马之后,听说哭得也很伤心,只是听说,我没见过。听说的事往往靠不住,她哭了一会不哭了,只听见白驴的蹄子踩在黄土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转过了一道弯,又走过了一道沟,就到魏庄了。白驴看到魏庄村口的几棵大柳树,扯开嗓门大声地叫了起来,它不只是叫,还小跑了起来,吓得骑在驴背上的母亲又哭了起来,她的哭声,驴的叫声,村口等着迎亲的吵闹声,声声入耳。母亲出嫁时的热闹我没有看到只是听说,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后来,我们家的白驴给魏庄又驮回来了好几个新媳妇,我五六岁的时候,才亲眼目睹了这个场面。白驴驮着新媳妇刚到村口,守在村口的人点燃了鞭炮,吓得我赶紧捂住耳朵,就算我捂住了耳朵,我们家白驴刚劲有力的叫声、驴背上新媳妇紧抓着缰绳勾着头轻轻的啜泣声,层次分明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已经记不清白驴总共给魏庄娶回来了多少个新媳妇,那个年头,我们家的白驴就和现在的宝马车一样,谁家娶媳妇都要提前预约,现在的宝马车娶媳妇挣红包,我们家的白驴娶媳妇挣回来了很多红被面。

白驴的主要任务不是娶媳妇,冬天,白驴主要往地里驮粪,夏天,往家里驮麦子,驮回来还要拉着石碌碡碾场,秋天,白驴要耕地种小麦,白驴干这么多活都是为了人,只有在春夏之交,白驴驮回来的苜蓿,才是它一年的口粮,所以,它在驮苜蓿的时候最老实也最勤快。

春夏之交,苜蓿长势正旺,蓝盈盈的花开遍了整座山坡。母亲早早地就去地里杀苜蓿,我们把割苜蓿不叫割苜蓿,我们叫杀苜蓿。端午前后,苜蓿长势正旺,苜蓿正在开花,还没有结籽,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等到苜蓿花开完,苜蓿籽成熟以后再割,非要在苜蓿长势正旺的时候把它割掉,也许正是因为苜蓿长势正旺的时候割了它,人们也觉得残忍,所以才用了这样一个词——杀苜蓿。

杀了的苜蓿绾成捆,一码一码地立在地里,初夏时节的太阳很热,没几天就晒干了。晒干了的苜蓿,秆还是绿色的,花还是紫色的。想到人们把苜蓿“杀”了,总觉得苜蓿可怜,还没长老就被“杀”了。但是爷爷说,苜蓿现在不杀,等长老了,白驴就咬不动了,这大概是我勉强能接受的一个理由。杀了的苜蓿立在地里晒干,晒干之后就要往家里驮。这时候,我就跟在爷爷身后,白驴驮着苜蓿,爷爷拿着鞭子赶着白驴,我也拿个小鞭子,跟在爷爷身后赶着爷爷,爷爷喊:呔!我也喊:呔!爷爷用鞭子抽一下驴,我就用鞭子抽一下爷爷,爷爷戴个大草帽,我戴个小草帽,我们就像西天取经的唐僧和孙悟空,我一边走还一边唱:王朝马汉喊一声,爷爷是个大蝗虫……

回到家卸了苜蓿,爷爷盘着绳,我伸开胳膊,让爷爷把我抱到白驴身上,白驴用鼻子嗅着苜蓿好闻的草香味。我骑到它的背上,嘴里不住地喊着“驾!驾!驾!”白驴就扭过头,趁爷爷不注意,撕一口苜蓿嚼起来。白驴戴着笼嘴,它吃不了太多,每次只能从笼嘴的窟窿眼里塞进来两三根,一边吃还一边回头看爷爷,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那时候,我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我骑在驴背上,手舞足蹈,弟弟年幼,不敢骑,总是在场里哭得死去活来,我也不去管他,爷爷也顾不上管,因为白驴撕了一口苜蓿已经转身走开了,爷爷赶紧过来一把抓住缰绳,生怕我从驴背上摔下来。从场里出来之后,弟弟的哭声,总会被白驴的叫声给压下去。我趾高气昂地骑在驴背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玉米秆秆,好似自己拿了一把青龙偃月刀,一边挥舞,一边大喊“杀……”。有一次,爷爷的草帽就让我一“刀”给砍飞了,爷爷不得不把驴栓到路边的树上,自己爬到地埂子下,去拿他的草帽。

白驴驮着我走到苜蓿地,爷爷会取下驴笼嘴,让白驴在割过苜蓿的地里吃草,爷爷会把绳在地里铺开,把一笼一笼的苜蓿摞在一起,然后用绳子绑成两个大小一样连在一起的苜蓿捆,我们叫“杀驮”。驮杀好之后,爷爷总会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抽一棒旱烟,抽完烟,站起来走到白驴跟前,给驴戴上笼嘴,牵着驴走到已经杀好的驮跟前,白驴听话地站着,爷爷把手伸进勒得紧紧的苜蓿捆里,弓下腰,憋足了力气,一下子就能把好大两捆连在一起的苜蓿抱起来搭到驴背上,压得白驴在地上踩了好几个泥窝窝,有时候甚至会拉一泡稀屎或者撒一泡热尿。爷爷在搭驮的时候,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倒不是因为白驴拉屎撒尿,而是爷爷不让我靠近,他害怕白驴不听话乱跑踩到我,其实我家的白驴很听话,在搭驮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乱跑过,定定地等待着爷爷抱起苜蓿捆搭到它脊背上,尽管很重,压得它一时站不稳当,尽管有时候也会压得它夹不住屎尿,但它从来都不乱跑。在搭驮的时候不乱跑,这是判断一头驴好坏的一个硬性指标。有的驴一看见人抱着一大捆苜蓿过来,吓得就胡乱躲避,别人拉都拉不住。一般情况下,都是一个人拉着驴定定地站住,另外两个人抬起杀好的驮,一个人使劲往起一抱,另一个就势往起一抬,才能把苜蓿捆搭到驴背上,而往往还没等抬的人把苜蓿搭到驴背上,拉驴的人已经被驴带上乱跑开了,当犟驴脾气一上来,人根本控制不了它,有时候,连人带苜蓿被狡猾的毛驴一甩屁股一抬头给绊倒在苜蓿地里。干了一天活累乏了的主人,往往窝着一肚子火,每当这时候不由分说,抓起鞭子就在驴屁股上一顿猛抽,抽急了,驴娃子有时候坠脱缰绳,一蹦子跑了,好多人撵都撵不上。于是男人骂女人:把你大大没拉牢;女人骂男人:你大大不听话,撂挑子跑了,你本事大你咋管不住!本来是骂驴,骂着骂着就骂到对方的大大身上去了。重要的是,男人的大大就站在苜蓿地里割苜蓿,这时候,他大大只好扔下镰刀,满山遍野地跑着去赶驴,等赶上驴,把“他大大”的缰绳抓到手里,也少不了骂几句“瘟神,把你腿给打断”之类的解气话,骂完就牵着毛驴回来了。最终,调皮的毛驴还是逃不脱驮苜蓿的命运,只得乖乖地驮着苜蓿回家。

我们家的白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地事情,乖得就好像能听懂爷爷说的话一样,该站的时候定定站着,该走的时候铿锵有力地走着。别人家的驴只驮苜蓿,我们家的白驴从地里回来的时候驮苜蓿,卸完苜蓿往地里走的时候还要驮我,尽管这样,它也没有一丝怨言,也没有撂挑子不干撒腿就跑的事发生。很多年以后,我问爷爷为什么白驴那么听话,爷爷说:“不是白驴听话,驴也是有灵性的,它知道人爱惜它。是我每次绑苜蓿的时候都少绑两三笼,晒干了的苜蓿也不重。再说,驮的苜蓿又是给它自己吃的,它当然听话了。别人恨不得一次就把地里的苜蓿都给驮完,绑的时候太狠实,绑的驮子两个人都重得抬不起来,压到驴身上,驴怎么受得了,不摞挑子岂不是怪事。再说,我们的白驴已经养了好多年,冬天和春天吃大半年的草,就为了夏天和秋天干点活。还有别人家的驴干完活就卖了,等到第二年干活时赶紧再去买一个,胡乱买回来的驴,脾性还没摸清楚,怎么可能听话”。关于驴的学问,爷爷绝对是专家。

白驴驮完了苜蓿驮麦子,麦子收完会有一段相对清闲的时间。那时候,爷爷会牵着白驴去山坡上吃青草,我们叫放驴。放驴的时候,我经常骑在驴背上吹笛子,驴在山坡上悠闲地吃着草,爷爷背个小背斗在山坡上拾粪,拾累了就一屁股坐到山坡上,卷一棒旱烟,慢悠悠地吸,青烟在他的眼前缭绕。突然,爷爷猛一下站起身来,扑到毛驴跟前,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等他伸开手时,他的手上有一团鲜红的血,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爷爷给我说,这是麦錾,伏天的麦錾咬死牛。我感到很神奇,我问爷爷你是怎么看见的,我骑在驴背上都没发现。爷爷说,麦錾刚咬时驴并不疼,等它尖尖的嘴刺破驴皮后,把长长的像针管一样的嘴刺进肉里往出榨血时,驴会甩尾巴不停地拍打。于是,以后放驴时,我总是仔细地看着白驴,很想自己也打死一只可恶的麦錾,可惜我一直没有发现。在放驴的时候,爷爷还给我讲过很多驴的故事,可惜我都忘了,只记得那时候的天总是很蓝,山坡上有一种开蓝花的草浑身长满了刺,爷爷说它叫驴杏刺,白驴特别爱吃。我曾问爷爷那么长的刺,驴吃的时候不扎吗?爷爷说白驴嘴里的皮厚扎不疼。

在爷爷眼里,驴是有灵性的东西,你对它好,它会百倍地偿还你,你对它不好,它就给你摞挑子。别看爷爷在赶毛驴驮东西时,手里也拿一个鞭子,但是他舍不得打驴,他只是象征性地抡起鞭子边吆喝边吓唬。我们家的白驴很温顺也很听话,但是它的孩子不听话。据说它的孩子青驴和我的弟弟同岁。那一年,在我们家的历史上算是双喜临门,首先是白驴在秋天生了一头白黑相间毛色发青的青驴,青驴体格健壮,完全继承了它母亲的优良体质。只是有一点,毛色不再纯白,而是泛青。我推测,它的父亲可能是一头黑驴或着一头灰驴,白驴这种高贵的血统不好找,也许万般无奈之下白驴才委身于一头不怎么好看的黑驴或灰驴身下,完成了结合,生育了自己的孩子。自从有了孩子青驴以后,白驴的毛色越发的好看,通体上下洁白无瑕,看上去明油油的。渐渐地青驴也长大了,爷爷赶着白驴牵着青驴出去,成了魏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三十多年后,人们依然记得养白驴的老汉。那个年代,正在热播一部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爷爷的白驴和青驴就如同电视剧中的白素贞和小青,形影不离。只不过电视剧中的青白二蛇是姐妹,我们家的青白二驴是母子,但这也丝毫不影响白驴青驴在魏庄所有毛驴中的统治地位。白驴就像一位仙气飘飘的白衣天使,从天而降,步伐轻盈,仪态万方;而青驴,就像一位教养良好的高傲的公主,抬头挺胸之间,尽现生命之美。在魏庄普遍是灰色毛驴的世界中,它们母子是佼佼者。有些毛驴刚一出圈,四个蹄子乱蹬,横着走路,见一块平地就卧下打滚,顿时尘土飞扬,全然不顾驴的仪容仪表,打完滚起来,不是稀屎就是热尿,胡乱一喷,转身就跑,再不跑,鞭子可能就已经落到它身上了,而且它们的主人,只是把它当成干活的一件工具,平常只给一点干草,不至于饿死。干活时恨不得把一地的庄稼让驴一次就驮回去,差一点就会挣死。活一干完,大多数被卖给了从秦安过来的驴贩子,在驴贩子手里转来转去,最终难免买到屠夫手里,一刀子下去,就变成了驴肉馆里的一盘菜,它的一生无声无息就这样结束了。而我们家的白驴和青驴,在爷爷的精心照料下,不仅吃的草料中常拌有玉米和高粱等纯粮食,而且隔一段时间,还要给它们刮蹄子,就像人一样修剪指甲,还要给它们梳毛,我见过爷爷给白驴母子梳毛的情形。

春天来临,刚好是白驴换毛的时节,爷爷拿着铁梳子,在驴背上一下一下地梳,脱掉的驴毛一团一团的梳了下来。有些地方弄脏了,爷爷会用脸盆盛点水,蘸着水给驴梳,直到什么时候梳顺了才结束。白驴舒舒服服地站着,有时候摇摇尾巴,有时候抬起头叫两声,我想它大概是舒服地在叫吧。和人一样,我后背痒痒的时候,爷爷会伸进手去给我挠,挠得我也很舒服,很舒服了我就想叫出声来。爷爷给白驴梳完了,给青驴梳,青驴就不像它母亲那么听话了,梳子还没搭到它身上,它已经围着驴槽转圈乱跑开了。爷爷往往会一手抓住缰绳,一手在驴屁股上拍几巴掌,拍得声音很大,我也想拍,爷爷不让,他说驴会踢我,让我站得远远地看。只见青驴在爷爷的手下服服帖帖乖乖地站好了,然后爷爷拿起刚给白驴梳完毛的铁梳子,一下一下慢慢地从青驴臀部开始向前梳。青驴好像也明白了主人并不是打它,而是给它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它身上痒痒的地方被一把铁梳子梳过,变得非常舒服,身上一团一团褪掉的毛也被爷爷梳了下来。青驴毕竟是孩子,当它第一次享受到这样舒服的感觉时,它转过头来,用感激地眼神看着它的主人,还伸出舌头在爷爷的手背上舔了一下。爷爷抚摸着它的鬃毛,用铁梳子给它梳顺,还给它的脖子里挂了一个用红绳子系着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发出一串串叮当叮当的响声,把青驴打扮得就像将要出嫁的小姑娘那么美丽。

给驴刮蹄子,就更是一项技术活了,爷爷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爷爷藏有一柄非常锋利的小刀,平常都高高的塞在房顶的椽眼里,我和弟弟够不着,就是爷爷,也要站在炕上,抚着门框才能取下来。每次给驴刮蹄子,爷爷就会爬到房顶上取下他神秘的宝刀,拿在手里用手指轻轻的刮几下试试是否锋利,或者割一下自己的头发试试。那把小刀寒光闪闪,就算爷爷不藏那么高,我也不敢拿着玩。

爷爷拿着他的宝刀来到后院,他把驴拴在驴槽旁的一个柱子上,他侧身靠在驴身上,用手慢慢抚摸驴的脖子,等驴乖乖地站好了,他才搬过一个木凳子,一手拖起驴的蹄子,一手拿刀,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刮驴蹄子。只见一片一片的蹄筋落下来,像一弯小刀一样,也是青色的,偶尔也会有黑色的污点,爷爷用刀尖从驴蹄子的缝隙中挑出石头或者脏东西。给驴刮蹄子的时候,爷爷的神情是专注的。白驴早已经享受惯了这样的服务,有时候伸出嘴去槽里吃草,有时候微闭着眼睛,细细地品味锋利的刀子切断过长的“指甲”时那份微妙的感觉。青驴依然有些调皮,总是不听话,它可能不知道主人抓它的蹄子要干什么,总是左躲右闪。我要上去帮爷爷牵驴,爷爷不让,让我带着弟弟站远一点,爷爷的表情很严肃,我和弟弟只好躲在远处,看爷爷慢慢地抚摸青驴,看爷爷慢慢地抬起青驴的腿,然后用力把青驴的蹄子摁在木凳上,这才拿刀子小心翼翼地切,就和母亲做饭时拿着菜刀给南瓜削皮一样,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起初,青驴还左摇右摆躲躲闪闪地挣扎,后来就乖乖站着不动了。也许它也享受到了“剪指甲”服务带给它的舒服了,它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爷爷,也看着躲在远处的我和弟弟。我从青驴深黑色的眼睛中看见了我和弟弟的影子,我伸胳膊我的影子在青驴眼睛中也伸胳膊,我摸弟弟的头,我的影子也在青驴的眼睛中摸弟弟的头,我停下来,青驴眼中的我也停下来。大概是青驴发现我的举动奇怪,它喷了一下鼻子,摇了摇头,我的影子在青驴眼中消失了,我和弟弟跑远了。

剪完“指甲”的驴,中午从后院出来喝水,踩在院子里,看上去轻巧多了。爷爷每隔两三个月总要给白驴母子修剪一次“指甲”,有时候邻居也会请爷爷过去帮忙给他们家的驴剪“指甲”。邻居家的毛驴长得很难看,蹄子尤其难看,像一棵老树根,豁豁拉拉,参差不齐。爷爷在刮蹄子的时候,邻居在用力的死扛着毛驴,我和弟弟依然躲得远远地在看,但是从他们家毛驴的眼睛中我没有发现我的影子,他们家毛驴的眼睛糊满了眼屎,而且邻居叔叔抓得过紧,毛驴不停地挣扎,一刀差点都割在爷爷的手上,吓得我和弟弟赶紧退了出来……

给邻居家毛驴刮完蹄子,爷爷回来后,在磨刀石上把它的“宝刀”又打磨了好久,打磨完用手指刮着试了几次,又用头发试了几次。这时,我才发现爷爷的宝刀上剻了一个小豁口,爷爷说是刚才给邻居家刮驴蹄子时没注意,他家的驴蹄子上扎了一个钉子,一刀下去,钉子没刮出来,刀上就剻出了一个小豁口,最后,还是邻居伯伯拿来手钳子才拔出了钉子。爷爷念叨着,小心翼翼地包好他的宝刀,又藏到房顶上的椽缝里去了。

在我的眼中,白驴不仅是我童年的坐骑,还是像家人一样的玩伴。我在白驴身上骑过,戴个草帽,草帽上插两根野鸡毛,感觉自己就是骑马打仗的将军;弟弟也在白驴身上骑过,他穿一件碎花红棉袄,我说他是新媳妇,还一边放鞭炮一边喊“娶新媳妇了、娶新媳妇了……”气得弟弟骑在白驴身上直叫唤……

在我的童年生活中,白驴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可惜,当我念完小学,升到初中的时候,白驴死了。和我的童年一样,我在山集梁用煤油炉子做了第一顿半生不熟的饭,开始了独立的住校生活时,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结束了。而就在那个周末我回家取口粮时,白驴死了。

星期五晚上回家时,白驴还活着,只是它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它卧在驴圈里,爷爷拿脸盆给它拌了玉米面和麦麸,喂给它吃,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爷爷的手,无力的垂下了头,它的眼里流着泪水,它的眼里有我的影子,只是被它的泪水给搅洪浊了,爷爷又拿来了水,用半截竹子做的导管,慢慢地给驴喂了一点点水,我看见驴的胸腔动了一下,它咽下了一口水,接着又咽了一口。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发现爷爷早已经守在驴圈门口,只是白驴不再喝水了,喂进去的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它的眼睛好长时间不睁开,微微闭着,鼻子在急促的喘着气。渐渐地,白驴的鼻息缓了下来,不喘气了,它的眼睛睁了一下,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它的老主人和小主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白驴死了,它死的安安静静。

死了的白驴卧在驴圈里,毛发还是那么的白,只是瘦了很多,肋骨明显的支撑着硕大的身躯。爷爷卸下了驴缰绳,用铁梳子最后为白驴梳顺了鬃毛,找来了邻居帮忙,把白驴从圈里抬出来,抬到架子车上,拉到地里,埋了。

相传,八仙过海中的张果老骑的就是白驴。也许,我家的白驴就是张果老骑过的,它私自下凡,在凡间度过了十几年岁月,如今又回天上去了吧。也许,它本来就不是凡间之物,它死后,埋在了它耕种过的土地里,那块地年年丰收,我每次到那块地里去,爷爷都会说,这是白驴的坟地。

后来,白驴的儿子青驴也死了,爷爷也把它埋在了那块地里,他们母子在天上又可以团聚了。

二十多年后,爷爷也去世了,我和弟弟也长大了。我们离开了家去外地生活,每逢清明,我都回家去给逝去的亲人上坟,也顺便看看埋了白驴和青驴的那块地,那块地里年年青草茂盛,只是那块地很多年都没有人耕种了,爷爷用来给驴刮蹄子的“宝刀”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年年青草绿,年年苜蓿香,只是我再也没有见过一色纯白的白驴,我再也没有骑过驴。

母亲从来都不吃驴肉,有一段时间,同事特别爱吃驴肉,而且给我推荐了好几家驴肉馆。有一次,我带母亲去,母亲不认识字,当她看到饭馆墙上画着一头驴时,她问我吃什么,我说吃驴肉,母亲皱了皱眉,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驴帮着人干活,活着的时候,人用鞭子打它,死了,还要吃它的肉”。她说她吃不下去,驴太可怜了!驴养活了我们!我站起来说,那我们不吃了,我们去隔壁吃浆水面吧,母亲微微地笑了。

从此以后,我也不吃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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