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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气味来自古代“诗味说”，而“诗味说”又来自南朝钟嵘的“滋味说”，中经唐代司马空“辨于味”、宋代苏轼“寄至味”、清代马曰琯“诗味禅心”，直至毛泽东《评臧克家等书》“诗味不多”等，从而建构起“诗味说”这一诗歌鉴赏和评判的理论根底，其主旨就是通过意象组合传递绵延不绝的意境与深沉至真的情感。
刘志波诗集《人生归途》恰好符合“诗味说”的要义，除了眼耳舌之外，更多的是鼻嗅之觉，即由视听味转化成气味。他的这种弥漫字里行间的诗歌气味，不是挤出来的，也不是矫揉造出来的，而是像草芬，像花香，像空气，像生命昼夜不舍的呼吸，自然而率性，清新而芬芳，纯粹而绵长，读之令人陶醉。其艺术感染力主要体现在乡土气味、生命气味和情感气味三个方面。
先说乡土气味。
乡土气味就是以农村、农民为核心题材的诗歌，最早可追溯至《诗经》，直至现当代艾青《大堰河》、李季《王贵与李香香》等。进入新时期，诗人开始以先锋手法反映农村巨变，关注城镇化中农民身份变化与乡村生活现实，拓展对现代化与城乡关系的反思维度。
刘志波诗集《人在归途》不但弥散着浓郁的乡土气味，而且其中第二辑标题就是“情系故土”，足见其乡土情结多么执著和虔诚！在他笔下，土墙“永远支撑一家精神支柱/永远是心灵的港湾”；油菜花低吟浅唱,“正述说泥土的真情”。他说“乡音是一把钥匙/寻找故乡的锁芯/轻轻一叩/乡愁打开了门扉”；他说故乡的胡同“经历喜怒哀乐/被岁月拉的越来越深”；他又说“石磨已磨光牙齿”“默守在村口”“诉说着沧桑岁月”。废弃的水井更挠搔他情感的密码：“但愿绵长的井绳/扯不断一缕乡情”。面对“渐渐瘦了的村庄”，他慨然叹谓：“曾经年轻的胎记/烙在记忆的深处”。另外还有故乡、老屋、乳名，这些淡忘而又敏感的符咒，尤其引发他无限感慨：“那是浓得化不开的乡音乡情/久久在耳边呢喃”，继而颇为惋惜：“没人知道/我已成了/没有翅膀的候鸟”。特别在《老屋的乡愁》中，诗人通过大、小、轻、重、远、近，六个形态副词，巧妙地抒写了老屋的沧桑经历和诗人的缱绻之情，最终寄情于斯：“奔波的双脚/都围绕着故乡旋转”。
次说生命气味。
生命是一个概念，没有气味，只有附着在形体上才有意义。刘志波正是抓住这一自然本质，不但赋予生命可视、可听、可尝、可触的客体具象，且以形而上可闻的哲学视野讴歌生命的真髓。他的诗歌，无论花草树木、果蔬稼穑，还是燕雀鸡鸭、人兽百虫，无不张扬生命的气息，从而引发读者共鸣。
请看他的生命哲学：“生活是熏出来的味道”“这过日子/就是一口一口把日子嚼碎咽下去”（《过日子》）。“坟头瘦了/培一杯黄土/我会含笑九泉”（《百年之后》）。“人这一生/来去匆匆/何必眼泪汪汪/让生命的河流决堤”（《岁月匆匆》）。“这就是树一生的宿命/坦然面对/活成不俾不亢的姿态”（《一棵树的姿态》）。于是，在诗人眼眸中，生活何等朴拙，生命何等顽酷，而诗人的心态又何等超拔脱俗啊！在这里，无论骆驼、山鹰、蚂蚱、燕子，还是大树、杏花、苜蓿、向日葵等，都是生命的载体，在诗人深情的歌吟中，散发着蓬蓬勃勃的生机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不仅如此，他还导演了一曲春、夏、秋、冬的四重唱，为叶子录制了一盒生命的光盘：“回归地下/用金黄的脉络/指向通往春天的路径”。他歌颂蚂蚁：“它们和站着的人一样/都拥有鲜活的生命”。他渴慕蝴蝶的洒脱：“振动双翅，穿越时空/翩飞在庄周的梦境里/在梦醒之前翩然而去”。他赞美小草：“那一丛丛茵茵芳草地/奉献给大地/一方生命的绿洲”。他认为天空也富于生命：“人生的旅程/有长有短/始终走不出生命的天空”。他甚或连死人的墓碑也赋能以生命的信息：“萤火虫有知/黑夜里挑着灯笼/照亮亲人的名字”。
再说情感气味。
情感气味即古代文论中的情味，包括“情趣”与“情谊”双重含义，形成从感官体验向情感表达的延伸。如宋代词人辛弃疾“老来情味减”、严蕊“别是东风情味”等诗句，均展现了情感的表达功能。
读刘志波《人生归途》，扑面而来的便是密密层层、缱缱绻绻的情感气味。或寄情于物，或物泛于情，皆是人性禀赋和自然规律的自由链接。在他的诗域里，春燕“一声呢喃/叩响老屋的门铃”；粽子“缱绻在舌尖/咀嚼一个民族的思念”；月亮“把一片月白/跌入酒杯/品尝思念的味道”。对于父恩，他以山、炬、树、手、扁担为偶像，构成一幅亲情至上的图景，传承着知恩图报的美德：“挺起胸膛/坚强地活下去/是对父恩最好的报答”。中秋是一个怀旧、怀乡、怀亲的节日，他此番回乡，益发牵动万般情肠：“咀嚼一口酥软的月光/慢慢消化/一个在外游子离愁别绪”。而且，这些拳拳之心，常寄情于物，物我同化，读起来更加鲜活、通达和灵动。如组诗《短笛乡音》，以三物为爆点，抒发对家乡故土的万千思萦：麻雀“仿佛在地上匍匐/亲吻每一寸故乡留下的颗粒”；燕子“拉长一针一线的针脚/缝补儿行千里的衣衫”；小草“生命的春天/捋直瘦弱的腰/与春天共舞”。他思念奶奶：“孙子已在西安置了新房/等中秋圆月之夜/驾着您的仙鹤/那怕住上一宿”。他回故乡：“带着汗渍的乡愁/融进了先辈的呼吸和脉跳”。他祭母：“用心暖热御寒的衣衾/火柴擦一些温度/烫贴你疼痛的关节”。更令人称奇绝的是，在他多情的眸光里，鸡鸣、星辰、灯盏、蜂巢、大棚、夕阳、蜻蜓、池塘、芦苇、蝈蝈等，这些毫无类比、杂乱无章的物象，遽然在诗人拟人化抒写中饱和着人间至真至善至美的感情寄托。
如上显见，在诗歌世界，气味是无形的，却是最真实的。它让我们在阅读中既擅于视听味，更凭以嗅觉和心灵去感知诗的意蕴与美感。总之，刘志波诗集《人生归途》，不仅是生活的一个万花筒，更是一种特殊的气味，一种触动人心灵的存在。他的诗歌气味多种多样，既有阳光的温馨、花草的芬芳、晓露的清冽，也有秋实的馥郁、母乳的甘醇、美酒的陶醉，读来别有一番况味和清气。我热切希望他能将这一风格坚持下去，发扬光大，争取创作出更具独特气味的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