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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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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2025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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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花

夜里十一点半,爷爷床前围着许多人头,躺在正中木板床上的爷爷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身上的寿衣是秋大娘张罗人给他套上的,彬彬在人群外头站着,他头一次见自家屋子里有那么多人,前所未有的热闹,但他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无尽的悲伤,没有人在乎一个五岁半孩子的悲伤,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对死亡是没有概念的。

彬彬的父母都不在了,外出打工的时候出了车祸,他从小跟爷爷相依为命,可是现在,他即将失去自己的爷爷。

被病痛折磨半年多,躺在床上的爷爷已经严重缩水,枯瘦的四肢包裹在宽大的寿衣里面,他的喉咙被痰堵住了,极力想要呼吸,就像破旧的风箱被拉动,发出艰难嘶哑的声音。

“舅姥爷,你还能治好我爷爷吗?”彬彬走到墙角木凳上坐着的白发老头跟前,抬起头问。

舅姥爷也不是亲的舅姥爷,而是按照村子里复杂的人际关系那么论下来的,他是一个传奇老头,一名老中医,村民口中的赤脚医生,懂得很多,平常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去他那里抓一副药,熬上几回喝了,就能药到病除。

舅姥爷六十多岁的时候,被县医院检查出癌症来,医生说他还有半年左右的活头。但舅姥爷不信命,他决定给自己治癌症,他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老中医呢!舅姥爷委托徐二叔下地干农活的时候帮他捉癞蛤蟆,拿回来剥了皮炮制研成粉末,配合山里的一些草药服用,他今年都八十了,依旧活跃在村民的视线里。

舅姥爷叹了口气,他实在不忍心打击彬彬,都说医者医人难医己,他倒好,反了过来,把自己救活了,却救不回旁人,这时候,他比当初自己被县医院判死刑的时候还要沮丧。

“就是有灵丹妙药我也没办法啊。”舅姥爷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灵丹妙药?彬彬听了却是眼前一亮,他想起以前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多人都给他讲过。

“舅姥爷,要是有七色花,能不能把爷爷治好?”

“七色花?”舅姥爷点点头,七色花是一个神话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说是在连绵无际的云头山身处,生长着一株七色花,一百年长出叶片,一百年生出花蕾,又一百年绽放花朵,每次只有一朵花,每朵花有七片花瓣,颜色各不相同,被人们叫作七色花,不管谁得到七色花,撕下一片花瓣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神奇无比。但人们始终只是当个故事听,哪里真的相信会有七色花这种神物灵草呢?

屋里的人彻夜忙碌着,秋大娘把彬彬按在隔壁屋里的床上让他去睡觉,太阳升起之前,彬彬趁无人注意,踩着露水出了门,蹑手蹑脚朝云头山走去。

山里的风猛烈持久,刮起来没完没了,吹得人浑身发冷,但只要太阳出来,一切都暖和起来,彬彬感到身上冒汗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群山的怀抱。

云头山的最高峰终年有云雾缠绕,南面山坡上长着杨树和槐树,掺杂着少许梧桐树,都是一些高大的落叶乔木,山的北面有成片的马尾松和侧柏,即便到了最冷的冬天,山下白雪皑皑的时候,云头山的北坡依旧绿莹莹的,很好看。那些生长多年的高大松柏将山坡上的路径和石头全部遮掩起来,对山下的村民来说,山和树林的深处是一个充满神秘未知和潜藏危险的地方,去年跟爷爷进山砍柴,爷爷还特意告诫他一定不要走进山林深处去。

现在是深秋,彬彬穿着一件薄棉袄,此时热得他把棉袄脱下抱在怀里,身上顿时轻快许多,他又加快一些脚步,但想到自己并不知道七色花的具体位置,心里又一阵阵的茫然慌乱,起先在山脚还能看到村民们收割之后的农田,斑鸠从高粱地里扑棱着飞出,越往山上爬,视野中只剩下树林和荒野,人工的痕迹渐渐消失,偶尔从树林里掠出一两只羽毛艳丽的野鸡,总是把他吓一跳,这些野鸡跟爷爷春天养的小鸡仔不同,野鸡孵化出来就极擅奔跑,在它们成长到可以飞翔以前,天生就具备了不逊于野兔的奔跑能力,所以彬彬尽管被吓了好几次,他也不打算去追那些野鸡。

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彬彬翻过顶峰,到达云头山的北坡,周遭的空气顿时冷下来,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才想起着急出门,并没有带着食物和水,在山上,水源问题不大,有许多袖珍的泉眼汇成一条条小溪,顺着山坡流淌,泉水清澈甘甜,如果是在初秋,山上还有许多野果子可以用来充饥,可是现在,酸枣、柿子都已经干瘪落尽,栗子只剩下空壳,好不容易看到两颗不知从何处落在这里的花生,眨眼间就被忽然出现的一只老鼠抢走了。

彬彬在一块青石上坐下,他不得不停下来,不仅仅因为饥饿,更因为他没留神摔了一跤,左脚踝都被酸枣刺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流血了,彬彬在坐下之前,他看到路边有一株活血龙,可惜,活血龙是用来止鼻血的,并不能止他的伤口,脚下的石头旁有几株车前草,但车前草一般被村民用来敷疮,他之所以坐下,是因为在车前草的另一边,那堆干枯的杂草丛里,有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叶端还有几朵干瘪得未能完全绽放的小白花,他还未凑近,就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白花臭草,曾经有一回,爷爷赶着老黄牛耕地,牛腿被铁犁划破一道伤口,爷爷就在野地里抓了一把白花臭草嚼碎了按在老黄牛的伤口上,爷爷说白花臭草可以消炎止血。难得的是,现在已经深秋了,这白花臭草还没有完全枯死,彬彬费力嚼烂之后都敷在了脚踝上。

爷爷说过人死后会变成山林里的植物,或是一棵药草,或是一颗野果,彬彬想,这棵白花臭草或许就是爸爸妈妈或者未曾谋面的奶奶变成的,看到他受伤,变成药草来救自己。

此刻他感觉到药草的精华在伤口里发挥了作用,虽然还有一些疼痛,心情却不像开始那么紧张,但他脑袋里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药草真的是亲人魂魄变成的,那他采了药草岂不是对他们造成了伤害?想到这里他又担忧自责起来。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不远处一个土丘上有一只黄鼠狼,那只黄鼠狼身形瘦长,皮毛光滑,正半蹲在土丘上,立起上半截身子盯着自己呢,一对圆豆似的眼睛透着狡黠和好奇。

黄鼠狼见彬彬也在看它,就伸出一只小爪子在脚下土丘拍了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给他看。

“让我过去?”彬彬问。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可笑,那是一只黄鼠狼啊,村里秋大娘家每年冬天都会丢失几只芦花鸡,她就说一定是被山里的黄鼠狼叼走了,“这天杀的黄鼠狼”,她总是愤恨地骂到。但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就见黄鼠狼果然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小爪子在土丘上拍了几下。

彬彬站起来,一瘸一拐走过去,他每前进一步,黄鼠狼就退一步,等他站到土丘上,两者之间依旧是隔着原先的距离,而黄鼠狼此时已经站在了一棵侧柏树下,依旧盯着他。

四只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彬彬低头看脚下的土丘,他发现上面有个小洞,从旁边折了一根木棍一点点扒开,在土洞里挖出一大捧栗子来,有一些已经干巴了,有一些还很新鲜,这应该是山里的小动物储存好用来过冬的,彬彬顾不上别的,用石头砸开几个新鲜栗子,将栗仁塞进嘴里,大口咀嚼,鲜甜多汁的栗仁迅速填充了他的肠胃,将饥饿一点点从他身上驱赶出去,彬彬没有全部吃掉,他只吃了一小部分,又在兜里装了两把,剩下的重新堆回土洞,用干燥的黄土覆盖起来,这也是爷爷交给他的道理,一定不要绝了山里小动物的生路,如果把这些栗子全部带走,很可能会有一只小动物在这个冬天因为食物不充足而被饿死冻死,爷爷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棉袄已经重新穿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来,那只黄鼠狼还没走。

“谢谢你啊,黄大仙!”村里老人也讲过,有些黄鼠狼就只是黄鼠狼,而有些黄鼠狼,见了要称呼黄大仙。

黄大仙收回两只爪子,往远处跑了二三十米,然后再次停下,依旧立起半个身子盯着彬彬。

“还有事?”彬彬也纳闷,跟随黄大仙跑了几步,他一跑,黄大仙也跑,他一停,黄大仙也停下,就这样走走停停,彬彬很快就被黄大仙带进了山林深处。

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山坡,有稀疏的新生杂草,因为到了深秋也已经干枯,这景象让彬彬想起去年深冬山林起的一场大火,村民们说那火起得怪,大雪压不住,将一大片山林烧得漆黑,却又忽的自己灭了,都没等到消防员赶来现场。

春天到来时,被烧过的地方重新焕发生机,只是还有这一片没完全缓过来,黑黢黢的,老人们说总需要过个两三年才能恢复生机,而此时,就在灰烬中央空旷的地方,彬彬看到一朵五彩的小花,风中摇摇晃晃,在光秃秃黑黢黢的野地里那么突兀,那么耀眼,一朵五色小花,绽放在细细的茎上,又长了四五片细细短短的叶子,将花朵托在中央。

他走过去,在五色花朵前面停住,蹲下来仔细看,故事里可以实现人们愿望的七色花是七片花瓣七种颜色,而眼前这一朵只有五片花瓣,红黄蓝紫白,五种颜色,到底是不是呢?或者是因为还没有足够成熟,七色花一百年结出花蕾,一百年绽放。想到这里,彬彬小心翼翼将五色花朵连根拔起,郑重捧在手心里。再抬头时,那只黄鼠狼已经踪迹全无,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谢谢你啊,黄大仙。”彬彬对着空气和山林郑重道谢,随后一瘸一拐往回走。

彬彬捧着五色花朵回到村子的时候,秋大娘已经开始发动村民四处去寻找彬彬,他们也是下午才发现这孩子不见了的。

在自己家门口,彬彬迎上了走出来的舅姥爷。

“舅姥爷舅姥爷,你看这是不是七色花,我爷爷这下有救了吧。”他献宝似的将花朵捧到舅姥爷面前。

“孩子,这不是七色花,这是五色石竹,也是一味名贵的药材,可惜并不能实现你的愿望。”舅姥爷虽然不忍打击,但还是说了实话。最重要的是,彬彬的爷爷已经在中午就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他们一下午都在忙着处理后事,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很晚才发现彬彬不见了。

找到了失踪的孩子,大人们又开始忙前忙后,彬彬从他们的对话和神情中知道,爷爷不能再回到自己身边了,可是很奇怪,他心里反而并不像前一天那么的伤心难过,他已经认定自己带回来的五色石竹就是爷爷变成的,所以爷爷并没离开自己,只是换了一个面孔陪伴自己,在大人们将爷爷下葬的时候,彬彬把五色石竹种在了窗台上的花盆里,不让外面的风霜吹到他,冻到他,他记得爷爷最怕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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