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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王佳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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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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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春信:千年光阴里的一握》

前年三月,我是被一张旧火车票牵到洛阳的。票根上的墨迹已有些淡了,却像根细引线,一头拴着我,一头拴着那座浸在春水里的城。原想不过是走走看看,拍些花草石窟,没承想脚一沾地,就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住了——是伊河的风,是寺里的香,是城墙上斑驳的月光,还有巷子里飘出的汤香,它们缠着我的衣袖,非要把千百年的故事,就着三月的暖意,慢慢讲给我听。

一、伊水佛龛:石头上的光阴在呼吸

初见龙门,是个半阴的午后。伊河的水绿得发蓝,柔得能当镜子,绕着两山之间的石窟群缓缓淌。来前手机里存了不少图,奉先寺的卢舍那大佛看了又看,可真站到佛像脚下时,那些像素拼的影子“哗啦”就散了。十七米高的佛身几乎塞满视野,眉眼间的雍容混着慈悲,像一汪深潭,把人的目光、呼吸,连心跳都轻轻吸了进去。

阳光从石窟顶的缝里漏下来,在大佛衣褶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那些凿痕过了千年还清晰,能看出工匠一锤一凿的力道。听当地人说,武则天当年捐了脂粉钱,工匠便照着她的模样凿,把盛唐的底气一点点刻进石灰岩里。我仰着脖子看了许久,脖子酸了也舍不得低,忽然觉出自己的小——像伊河边一粒沙,却又被什么托着。是古人的虔诚吧?他们握凿子时,大约没想过千百年后,有个陌生人会为这石头心跳漏拍。

沿伊河东岸往北走,石窟疏了,反倒撞见些细碎的暖。有个佛龛小得只能放下巴掌大的像,眉眼却憨得很;有的洞窟空了,岩壁上留着点彩绘影子,红的绿的,像褪了色的糖纸;还有尊佛像被风磨平了脸,合十的手却半点没变,像跟时光较着劲。路边卖水的老太太搬个马扎坐在石窟下,收音机里豫剧咿呀唱,调子飘进洞窟,倒像跟千年前的凿石声聊上了。“天天看,天天新。”她递水时说,眼里的光跟说自家孙子似的。

到了西山尽头,隔河望东山,绿丛里嵌着几个洞窟的影子,模模糊糊的。游船划过水面,留道白痕,没一会儿就被水抚平。这才咂摸出味道:龙门的震撼从不是哪尊佛有多高,而是这些凿在石头上的信仰,跟流水、跟山、跟住在这儿的人,缠缠绵绵过了千年。手机能框住佛的模样,可装不下伊河“哗哗”的响,装不下风穿石窟的呜咽,更装不下站在佛影里时,那种“原来千年前就有人懂我”的恍惚。

二、古刹檀香:白马驮来的时光

离开龙门时,暮色漫到河面。第二天一早去白马寺,才知洛阳的故事换了调子。

刚进山门,风里就缠上檀香,不浓,清冽得像能洗心。檐角风铃被风一吹,“叮铃”一声脆得很,像敲碎了草叶上的露。这中国第一座官寺,比龙门静多了——没有岩壁的壮阔,却有草木的柔,把两千年的日子藏在红墙黛瓦里。

顺青石板往里走,先撞见几株老柏,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裂着深缝,跟老人手背的青筋似的,枝桠却绿得精神,把天遮得严严实实。阳光从叶缝漏下,在地上洒些碎金,跟香炉飘出的烟缠在一起,恍惚看见个灰袍僧人从光里走过。守殿师傅说,这些树是建寺时栽的,当年驮经的白马,常在树下歇脚。

香火缭绕里,香客渐渐多了。穿红袄的老太太捧香跪在蒲团上,嘴唇动个不停,许是求孙辈平安;几个姑娘举着相机,想把飞檐和蓝天凑一块儿;白发老爷子坐在回廊长椅上,闭着眼听诵经声,手指在膝盖上数着,像在算什么账。我忽然觉得,信佛原是没规矩的,就像寺里的花草,不管是玉兰还是狗尾巴草,都在这片土里安安分分地长。

转到后院吓了一跳,一墙之隔竟藏着“外国庙”。缅甸殿的金顶在太阳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每片金箔都镀着光;泰国殿的墙上刻满小人儿,衣袂飘得跟真的似的;印度殿的圆顶笨笨重重,跟旁边的飞檐并排站着,倒也和睦。在这儿听钟声最妙——中式的钟“嗡”一声绕三圈,外国的铃“叮”一下脆生生,风一吹竟混得好好的。这才想起,当年白马驮经来,本就是场翻山越岭的相遇,如今这些异国佛殿,不过是把千年前的故事换了个讲法。

出寺时快正午了,檀香淡了些,风铃还在晃。回头看,红墙在太阳下泛着暖光,老柏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时光拖在地上的尾巴。我忽然懂了,这儿的好从不是殿宇多精巧,而是站在千年老柏下,能听见千年前的风;望着外国的金顶,会想起白马踏过的路。那些关于信与念的事,早顺着时光的河,渗进了每一寸土里。

三、街巷烟火:舌尖上的洛阳滋味

洛阳的滋味,是藏在街巷里的。从白马寺出来往老城走,肚子早饿了,远远就闻见一股混着胡椒和牛油的香,寻过去,是家挂着“老洛阳牛肉汤”木牌的小店。

老板系着油亮的围裙,铁勺在大锅里“哐当”一响,雪白的汤就浇进了碗里,撒上翠绿的葱花、嫩黄的姜丝,再抓一把泡得发胀的粉丝,最后盖上几片薄如纸的牛肉。捧着搪瓷大碗往门口的小桌一坐,先喝口汤——鲜得舌头都要化了,带着点胡椒的微辣,从喉咙暖到胃里。配着刚出炉的油旋儿,外皮焦脆,里头层层叠叠的,浸着汤吃,香得人直咂嘴。邻桌的大叔呼噜呼噜喝着汤,见我吃得香,咧嘴笑:“咱洛阳的汤,得蹲在路边吃才够味。”

往丽景门的方向逛,巷子里藏着更多惊喜。有个老太太推着小车卖米皮,玻璃罩下的米皮白生生的,拌上红油、蒜水、黄瓜丝,筷子一挑,滑溜溜的进了嘴,酸溜溜、辣乎乎的,解腻得很。转角的糖糕摊总排着队,金黄的糖糕在油锅里“滋滋”冒泡泡,捞出来咬一口,烫得直哈气,里头的红糖馅流出来,甜得能粘住嘴唇。

最难忘是傍晚的十字街。灯笼一亮,整条街就活了。卖炒凉粉的小摊前,铁铲敲得“当当”响,凉粉炒得晶莹剔透,裹着豆瓣酱的香;洛阳水席的馆子把“牡丹燕菜”摆在外头,萝卜丝切得细如发丝,堆成一朵花,浇上高汤,看着就清爽;还有小孩子追着卖棉花糖的,粉色的糖丝在手里转着,像朵会化的云。

站在人群里,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碗筷碰撞声,忽然觉得,这座城的历史从不是冷冰冰的。就像这碗牛肉汤,千年前的洛阳人,大约也在这样的巷子里,捧着同样滚烫的碗,暖着同样的胃。

四、城郭光影:时光叠印的模样

洛阳的妙,是刚从汤香里抬起头,转身就撞进老城墙的影子里。

隋唐城遗址植物园的早晨,带着点没散尽的凉。三月的风里,连翘举着星星点点的黄,跟谁撒了把碎金;贴梗海棠的花苞鼓得溜圆,红得像要滴血;最喜人的是几株早开的牡丹,虽没到“姚黄魏紫”争艳时,那几片展开的瓣,也透着股不肯藏拙的贵气。沿木栈道往里走,大片竹子把太阳挡得严实,风一吹,叶响“沙沙”,竟像听见了隋唐时的笛子。扫地大爷说,园路照着当年洛阳城的样子修,脚下这片土,千年前也有人跟我一样,慢慢走着看风景。坐湖边石凳上,看水鸟贴水面飞,划出道圈儿,忽然觉出那些老朝代从没走远,就藏在草叶的呼吸里,藏在柳条扫过水面的弧度里。

应天门的昼夜是两个模样。白天站在城楼底下,看斗拱的线条在太阳下舒舒服服伸着,鸱吻兽头透着盛唐的霸气,能想起武则天登基时的盛景:百官黑压压跪一片,钟鼓响得能掀翻屋顶。护城河水泛着金光,小孩在岸边追跑,笑声脆得像碎玻璃珠,跟城楼上的壁画凑一起,倒让老历史多了些人气。天擦黑,檐下红灯笼一盏盏亮,暖光映在水里,碎成晃悠的星。穿汉服的姑娘举着团扇走过,裙摆扫过的影子,跟城楼上的画儿叠在一块儿,让人恍惚不知是唐是今。

洛阳博物馆像个爱攒宝贝的老头,把散碎的时光收得好好的。站在东汉铜奔马前,看它三足腾空,马尾的弧度里还带着风,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柜,带着满屋子老物件跑远。北魏的佛像比龙门的瘦些,衣纹跟流水似的,摸着玻璃,仿佛能触到工匠指尖的温度。最爱唐代的唐三彩,马的鬃毛扬得高,像在嘶鸣;仕女的裙摆流光溢彩,脸上的笑生动得很,像要开口问“你从哪儿来”。那些鲜亮的颜色里藏着朝代的底气,隔着玻璃对看,忽然懂了“一眼千年”——日子不是往前跑的,它会打个折,让现在的我,跟古时候的人,在同一个惊叹里碰头。

离开洛阳那天,火车慢慢开出站台,窗外春色往后退。伊河的水、龙门的佛、白马寺的树、应天门的灯,还有那碗烫嘴的牛肉汤,跟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这才明白“行万里路”的意思——有些地方,不来走一趟,就不会知道千年前真有个人,跟你望着同片月亮,喝着同味的汤,叹着同一声气。洛阳就在这儿,不在相册里,不在导游词里,在伊河的风里,在寺里的香里,在城墙的月光里,在老街的汤香里。那是种只有脚踩在这片土地上才能摸到的温度,是千年前的日子,在今天留下的、暖暖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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