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人

亓有志正在沙盘前，给省市领导绘声绘色讲教育园区的设计思路，腿根就一阵阵的麻，那是调成振动的电话的微波。

好不容易讲完了，他跑出会场。“老婆，我正忙着接待呢，有啥子急事，接连几个电话？”

“火烧房子了。”松香显然没有好气，格老子连到几个电话都不回，还敢白天泡妞儿不成。

“不可能，我们小区钢筋水泥。”

“人家的事儿你忙得脚不沾地，自家的事你百事不照。”松香愤愤不平。

“家里的事不是你主抓吗？”有志从结婚那天起，就坚信那些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一壶四杯的玩艺儿，早都进历史垃圾堆里了，唯有怕老婆的哲学，给厚黑教主李宗吾一阐释,历久弥新，经久不衰。

“咱家亓车被撞了。”

“被谁撞了，他不是在上学吗？就算在家，不是有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吗？”

“被打了。”

“严重不，谁打的？”亓车是四个老人的心头肉，真有点啥，不好给他们交差。

“老师打了他几砣子。”

“你又听你那乖乖儿子的一面之词了。”自己的娃儿自己清楚，有志自打孩子生下来，就让他三分，在家里的地位，排在末位。从松香往上数，有五六个大人惯着小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背在肩上怕飞了。都读三年级了，硬没见过一缕乡村的阳光，更不要说农田的雨水了。这温室里的幼苗，迟早要成大棚蔬菜，看起来可以，吃起来差劲。但这么多张嘴，自己哪干得过呢，算了，爱咋弄咋弄。人活一辈子，终究是自己到天堂。

“你不管是不是？”松香在单位里不算泼，在家里可是出了名的横，三边两户都晓得，这家的男人有个好收入，女人却霸道惨了，连娃儿都没教好。

“好了，我去学校问清情况，解决好。”有志作为家长，相信学校那么好环境，小朋友茁壮成长的地方，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娃泥瓦匠大学出身，又去和稀泥吧。”松香步步紧逼。

“那你去，代表我家摆明严正立场。”有志想，啥子事没必要闹大，再说，真是这样，不就几砣子吗，打坏了医就是。孩子嘛，不就是要在暴风雨中成长。

“你又给老娘扯靶子，是不是？马上放下手上的活儿，到校门口等到我。”

有志工作踏实，仕途顺当，但在子女教育上，他莫法对付父辈与老婆的过分溺爱，毕竟战争一爆发，肉体和精神吃亏的，只有他自己，只好由着他们，这样想着，便无可奈何地撵到学校。

三年级教师办公室里，郑副校长，班主任扈老师，亓有志，松香，松香爹，松香娘各自坐着。

扈老师简要地介绍了情况。她上数学课的时候，亓车不听讲，先是玩手机，后来又趴桌子上，还伸手去抓前排女生思雅的长辫子，绑在椅背上。老师没看见，抽思雅答题，结果思雅起身答题，一仰脖，差点摔倒，引得全班同学哄然大笑。她一生气，就叫亓车出去，到办公室去。亓车不动，还做怪相，她气急了，上去拎起来，搡了几下，推出教室，然后继续上课。

亓车没去办公室，他回家告外公外婆，被老师狠狠揍了，击鼓传花到有志耳朵，就变成挨了几砣子。

“孩子搞个小动作，你就动手打，凭着自己是老师，你就欺负人吗？”松香娘先叫开了，“你还为人师表，也配！呸，呸，呸！”

“对不起，我向你们道歉，我当时讲课太投入了，没有想别的，一时兴起，动手拉他，推他出门，是我的错，没有做到老师的正确行为。”

“光对不起就行了，能这么简单吗，你说咋办？”松香俨然审判者。

“扈老师在此向你们郑重道歉，我们学校也不护短，等了解情况后，是扈老师的错，将进行批评教育，在全校通报，以正教风。如果亓车身体有什么问题，我们和家长一道去医院检查，所有医药费，由扈老师自己负责。”副校长本着息事宁人，压着扈老师，向家长表了个硬态。

“我说就算了，对不起，给学校添麻烦了，自己小孩不听话，作弄同学，扰乱课堂，顶撞老师，还恶人先告状，我们作为家长的，家庭教育失职，如果小女孩头上受伤，我们甘赔医疗费。”亓有志受过高等教育，自己娃儿的毛病自己清楚，已经干扰了正常教学秩序了，大人哪能来学校里胡搅蛮缠呢。

“你说啥子，你是当爹的吗，这娃娃是你亲生的吗，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婿？”松香娘火冒三丈，“打在身上，痛在心头，亓车还小，二天在同学面前还咋个做人，还咋个操，这种精神伤害，有多重，你们晓得不？我是没有仪器，检测不出来，你们自己掂量一下，轻不轻。”

“不至于，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心眼儿，又不是荷花藕做的。”松香爹到底是男人，疼爱孩子也有个度。“娃娃娇惯凶了，长大有啥子出息？我们的国家，虽说是大家来建设，最终还不是得交给下一代吗？过去的八旗子弟，就是黄鼠狼下嵬子，一窝不如一窝，一代不如一代，结果把先人的祖业都断送了。一个社会，都是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如果男生女生都没啥问题，我看就算了，学校没必要通报扈教师，多苦多累呀，还挨批评，今后谁还来教书哎。一个班几十个学生，哪有杯盘碗盏不碰锅沿儿的，体育课上还你推我搡的呢。你要正在做着美梦，突然间被扰醒了，你也未必不高兴。人家老师讲得在兴头上，说明她投入，忘我，是个会上课的教师，我们遇到这样好的老师，不感谢，还要强迫别个道歉赔偿，是不是吃错了药哦。”

“少在这儿敲破锣，你还是不是亓车的外公，尽说些不巴谱的，我们就要学校处理这样不爱护学生的老师，我说现在学校的风气这样差，报纸电视经常报道教师殴打体罚学生的，原来是真的呢。”外婆不是省油的煤油灯，是光电十足的探照灯，目光远着呢。

“各位家长，那是个别现象，这么大的国家，有好多的学校和老师哟，难免良莠不齐的。”

“我们偏偏就遇到这个别现象了，如果你们不处理，好，我们也要把这事发到网络上去。”松香咬牙切齿。

她这一句不打紧，把扈老师惊诧得合不拢嘴，脸也胀得通红，就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天啊，网络缺少监管，如果真把这事发到网上去，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倒好，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就复杂了，不明真相的人再一转发，铺天盖地的评论，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谁都莫法预料。自己教了几十年，还静得下来上课？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有什么事好商量，别往网上发呀，我们说，我怎么赔？”只要息事宁人，做啥都得行。

看到扈老师怕了，松香娘有种胜利的感觉，街坊邻居都说现在的学校牛气冲天，什么划学区呀，乱收费呀，硬是了不得的不得了。别看我老婆子没进过几天学堂，到了我们这儿，拿住她的七寸，也有她怕的时候。“我们也不多要，我女儿女婿都有好工作，不差钱。孩子的精神抚慰，营养，一万元了断。当然了，话说在前头，我们不开字据，免得给你们留尾巴。”

“啥子，你疯了！”松香爹的嗓门，像闪电般，比所有人反应快，瞪大了牛一样有眼眶，怒盯着老婆和女子，“我说你们再在这儿丢人现眼，我跟你们急。”

“爹，你也别跟我们急，这精神赔偿，于法有据，就是打官司也一定会赢，郑副校长，你说现在是不是依法治国？”松香埋怨自己的爹不懂政策，只晓得吼自家人。

“说得好，依法治国，学校也一样，扈老师，你去把思雅的家长请来，我们一块儿去法院，请法院明断，该是谁的责任，就承担什么责任，法律天平最公平。”郑副校长正好也是法制副校长，出语爽快，干脆，还响亮，十分赞成松香的话。

“真丢不起这人，我先走了。”亓有志不管一家人都在这地方，独自回单位去了。

“还是那句话，小孩子要大气，请你们培养有胸怀有眼光，能宽容能干事的接班人，我也走了。”外公知道，老伴儿和女儿，今后会给他脸色看，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个瓜男人，松香，我们走，反正这事儿没完。”恶狠狠撂下这一句，松香娘拉着女儿，蔫萎萎走了。

“我真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家长，教了这么多年书，弄出这档子事。平时间没觉得，突然间就成问题了，哎，修行不到家，育人本领差，看来还得继续学习啊。郑副校长，我请求组织处分，回家反省吧。”扈老师一脸愧疚。

“美死你了，赶紧上课去，一大帮孩子等着你呢。”郑副校长风风雨雨几十年，啥子没见过，这只不过是学校管理的一段小插曲。

二○一五年四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