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西安鼓楼

西安有很多名胜，鼓楼算一处，不仅地址好找，历史堪味，对联精妙，而且大鼓威风，小鼓壮观，鼓具丰瞻，颇多漫游的妙趣。

地址好找。

从巍峨的钟楼望过去，直线距离约略200米，就是雄伟壮丽的西安鼓楼了，两地相望，仿佛七夕之天河，又似人间之鹊桥，更如诗人之橡树。双子琼楼，两地并立，二目凝视，彼此陪伴，既有罗曼蒂克的温馨诗意，又有长相厮守的怜爱美学。这或许就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寻常见，而于鞍马劳困之徒，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登门拜访，要在背街僻静的巷道，与熙熙攘攘的各国人流，络绎不绝的各族同胞，或并行或簇拥，走上一阵，才能抵达。

钟楼在西安城心，四方四正的形制，而鼓楼却是宽厚的长方形，这大抵跟两者所处的地理位置有关。钟楼四通八达，连接东西南北四门，而鼓楼临北院门西大街，平行延伸，所以是庞然大物一般的长条形状。好在关中平原四野无碍，只要仰首向天，你都能感受到峨筑的气势轩昂。

鼓楼的门口是一方开阔的院坝，天光云影，红男绿女，徜徉其间，比起局促的钟楼入口，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为了收取门票，或者保证进出有序，有心人也用极富西秦特色的黑铁栅栏，疏密有致地围护着，空气通透，往来不逾，仅在入口处，开设了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门框，任尔从容进去。

历史能寻。

这般整饬有序，威武端严，想必也是历史悠久的产物，有着绵延的韶华沿革，果然。

西安鼓楼始建于明太祖朱元章洪武十三年，即1380年，比丽音袅袅的钟楼，还早4年。楼上巨鼓一面，每日击鼓报时，以晓天下，故称鼓楼。呜呼，钟楼鼓楼，近在咫尺，钟声鼓声，遥相呼应，钟鼓馔玉，安居乐业，王都气象，此处峥嵘。

主持修建鼓楼的人是长兴侯耿炳文、西安知府王宗周，据说在微雨奠基，滋润沉雄。康乾之际，两度重修。据乾隆五年（1741年）《重修西安鼓楼记》载，上年陕西小麦丰收，“陇有赢粮，亩有遗秉，民不俟命”，出现了“男娶女归，礼兴讼息”太平景象，于是效法古事“盛世修史，丰年盖楼”，重整鼓楼。

明代西安城，周长12公里，面积9平方公里，鼓楼处中心偏西南，为使鼓声传遍全城，必筑高楼，置大鼓，以喻陕西行省、西安府署的各级衙门，以晓城垣之内四望居民。当其时也，鼓声成为长街曲巷最熟悉的声音。于是，咸宁名儒李允宽挥毫泼墨，题赠“声闻于天”巨幅匾额，悬于其上，既画龙点睛，又招揽万目，成为古城明清典范建筑和主要标志。

说明颇细。

循着黑铁栅栏后的石阶，左行右折几十步，便来到鼓楼一楼的宽绰台面，就见来来往往的壮丁、老妪、稚子、淑女，北国南疆，东亚西欧，他们或走，或伫，或仰，或偃，或倚，或扶，或坐，或踞，或瞻，或眺，或览，或辨，或思，或询，或忧，或笑，俨然百兽率舞，群仙降临。

正东面也立着一通黑色大理石碑，上书：西安鼓楼始建于明洪武十三年(1380)。昔日楼上放置巨鼓，每日击鼓报时，故名鼓楼。鼓楼为砖木结构，通高34米。面积1840平方米，是一座典型的明代建筑。1949年后曾多次维修和保护，1996年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我对朱红方柱上的篆书楹联着了迷，这副李景宁撰文，董建平书写的对句，才是斯楼隐藏的玄妙信息，“鼓振长安华章梦溢，楼瞻九域秀气云腾。”标准的鹤顶格，巧妙地嵌入“鼓、楼”二字，选词工丽，属句华瞻，着意气象，发抒气概，不负长安襟翼，王都眼界。是对鼓楼历史地位、文化意的深厚情感和无限敬意。两旁侧柱，肖云儒撰写的行书长联，“阳春烟景八百里秦川唯此楼坐镇，大块文章伍千年华夏赖斯玺铃印。”上句楼镇三秦，语极工洽，下联选典妙当，有些夸口。外侧对联，王天性撰文，王江书写的行书联语，“闻名八万里大鼓长存文武地，出世几百年高楼静对古今人。”也是王者气象，大家手笔，八万里大鼓存文武，几百年高楼对古今，没有视接千载，胸罗万象的气魄，如何能豪气干云，气吞山河呢。

大鼓威风。

从方碑左移数步，就见翘角飞檐的琼楼掩映，雕梁画栋的榫卯遮阴，一尊鼓面盈丈的巨鼓——闻天鼓，兀立地上，威风八面。牛皮鼓面通体呈白色，略微显出一些淡黄，土漆鼓身一律金红色，发出柔润的油亮，密密麻麻的泡钉，就像一个又一个士兵，紧密地守护在鼓沿，保证这一罕见巨鼓严密紧实。

站在鼓前，才觉得人的渺小，听闻鼓声，才感受鼓的宏伟。原来，人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地球主宰，其实，清醒的智者，能感受世界的和谐有序，相辅相成。

是啊，这么大的鼓，是怎么来的呢？我在寻找答案。哦，找到了，说明告诉我，这是上世纪末，为恢复“晨钟暮鼓”，当地重制大鼓，鼓高1.8米，鼓面直径2.83米，系整张牛皮蒙制，鼓腹直径3.43米，重1.5吨。泡钉1996个，寓意1996年制，加4个铜环共2000个，象征公元2000年，催人奋进，跨入21世纪。

来兹照相的，或依或仰，或坐或靠，显得十分轻松而愉快。个别小子，抬手就敲，惹得工作人员跑前忙后，让我对台前机械的保安和麻木的女使，多了一些理解和同情。

小鼓壮观。

鼓楼当然少不了鼓，在长长的两侧屋基上，依序列放着24面篆书节气的大鼓。看着这些鼓，我就想，它们和秦始皇陵里的陶俑一样，繁多，整齐，壮观，威武，又像西安城墙上的垛口，丰富，密集，统一，平均。那一面面的红，一张张的圆，既是中国古代的结构粗放布置，又含今天科技的精密计算摆位。于是，身不由己走近，走进，逐一细致观摩，端详，审察，品咂，好不壮观。鼓面直径1．1米，鼓腔直径1．4米，鼓高1．75米，鼓面与鼓座共重达200公斤，鼓面显黄白，整体呈朱红，鲜艳美丽，高雅脱俗，热烈奔放，欢快喜兴，而且，一排拉通十二面，那个气势，一览无余地展现出秦人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情壮志。

鼓具丰瞻。

逡巡既久，入室登堂，就见一楼厅内，列放着形形色色的各类鼓具，和简明扼要的文字说明。陶鼓，上有耳状圆环，仿佛半坡遗址时期物件，其纹饰和形制十分粗糙，宛然陶罐，但却是历史的记忆和储存。虎座鸟架鼓，为战国时期楚国乐器，两只老虎，昂首卷尾，四肢屈伏，老虎脊背上有一只长腿昂首引吭高歌的鸣凤，两只鸣凤，背向而立，中间是一面大鼓。这个鼓原件现在藏于湖北荆州博物馆。铜鼓，下有四脚，上有背向双鸟，纹饰精美，泡钉丰富，形象斑驳。达卜，就是拨浪鼓，音色清脆响亮，维吾尔音乐的灵魂，可想见气氛的烘托，或串巷卖东西。跨鼓，也叫腰鼓，多见圆环，为绑带子，挂在脖间，边走边敲，颜呈金色，两边牛皮，那种放浪形骸的夸张表演，影视常见。更鼓，报时辰，白天撞钟，晚上敲鼓，所以多叫晨钟暮鼓。

鼓楼内每天定时有鼓乐演奏，供游客欣赏。台上置编钟，为彼时“礼乐射御书数”之乐，娱人耳目。墙上有五彩的飞天画像，下面摆放着战鼓，十分谐调。今天是一群西安各大高校的男女学生，正在组织开展“钟楼颂华章，志愿耀长安”的颂歌演出，虽不阳光大气，却也鲜丽整齐，大约新生组织活动之故。

联语精妙。

围着一楼外围转上一圈，我被中原的文化迷醉了。鳞次栉比的联语，取譬新妙，书写华滋，的为佳作，不妨存照如次。南面中柱，李广利撰，李和生书“楼藏俊才风云地，室焕星斗日月天。”中侧柱，易生撰，邱宗康书的“古韵滕欢峥嵘气象传中外，楼姿焕彩灿烂华章耀古今。”东侧柱，高立民撰，王心白书的“八百里秦川文武盛地，五千年历史古今名城。”侧柱，张骅撰，石宪章书的“十代京畿六合一统，九州奥域八水分流。”西面中柱，赵天成撰，毛斌书的“鼓醒终南云腾龙气象，运催渭水势涌大潮流。”侧柱，罗豫琼撰，杨植书的“金顶朝天鼓振廉风谐古韵，雕梁醒世楼扬正气和秦腔。”北面中柱，李希伸撰，孙文忠书的“汉唐丝绸惊罗马，明清青瓷醉南洋。”中柱侧，李顺年撰，石瑞芳书的“文武胜地长闻鼓鼓奏周秦雅韵，士庶盛世可登楼楼蕴汉唐雄风。”东侧柱，秦华馆承制、中国书协学术委员会书写的“古城远还水天宝，新风开元焕物华。”西侧柱，李顺年撰，傅晓鸣书“朝北斗仰太白危楼嵯峨冲霄汉，披终南带渭水金鼓镗鞳震河山。”

看着这些清词丽句，豪言壮语，想象文家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体味书家浓墨饱蘸，健笔凌云，那是一种何等慷慨，多么激昂的振奋之态，秦川大地的博大胸襟，与小桥流水的轻柔婉约，该是天差地别的格格不入了。书斋风流与楼宇意绪，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人生感受，所以说，读万卷书，还须行万里路，毕竟，自然是壮阔，也是美丽的，绝少无病呻吟的。

走下鼓楼，站在远处，转身回看，方型基座之上，砖木结构堂皇，顶部重檐，高达36米，十分壮观。南面的上方匾额“文武盛地”四个擘窠大字，遒劲有力，相传是乾隆五年陕西巡抚张楷模仿“御笔”所题。北面匾上的“声闻于天”四个巨大金色楷字，相传为同期咸宁学士李允宽所书，两匾额长8米，宽3.6米，为蓝底金字木匾，字字精练，被誉为千古绝笔。

身旁是来来往往的过客，脚下是千年不刊的旧地，我这样站着，望着，想着，慨着，任时间在身边悄悄溜走，成为一段静对历史的挂怀，不舍离开。

二○二四年九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