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岁的汤复旦,在北方那所久负盛名的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退休。岁月虽在红润的面庞刻下浅浅的皱纹,却未能黯淡他眼中的灼灼华光。身材高大而且挺拔,脊背如苍松般笔直,丝毫见不到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垂暮或佝偻。一头黑中泛银的茂发,整齐地向后梳拢,举手投足,尽显知识分子的儒雅。
旭日东升的清晨,熹微的晨光刚刚洒落窗前,汤教授已经身着宽松的运动服,步伐轻快地在小区花园中慢跑开来,几十年来习以为常了。他的呼吸均匀平稳,步伐坚实有力,常常引得早起买菜的温阿姨、池老太,外出遛弯的沈大哥、汪幺爷,啧啧称奇,交口称赞。跑完步,他还在花园的米黄色长椅背上,肩背放松,腿脚拉伸,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他那矫健的身姿,在无声地诉说,岁月在他身上只是轻风拂过,并未留下太多痕迹。
这时候,家里忙碌早餐的,是来自江南河埠的蔡清华。作为陪伴在汤教授身边的保姆,蔡清华年届五十,但形象迷人。身姿婀娜,腰肢纤细如柳,臀部线条优美,走起路来轻盈而富有韵律,每一步都似带着独特的节奏,宛如优雅的舞者在翩翩起舞。脸庞白皙而细腻,岁月仅在她眼角留下几缕淡淡的鱼尾纹,不细看,发现不了。而这极浅的贴面暗线,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端庄,典雅,温婉,亲和。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且温柔的眼睛,笑起来时,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闪烁着童话般灵动的光芒,藏着无尽的故事与温情。薄薄的嘴唇总是微微上翘,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似冬日晴阳,温暖而不炽热,如春朝旭日,明亮而又轻松,瞬间便能驱散他人心中的阴霾。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被她精心地挽成一个圆满的发髻,几缕碎发俏皮地垂落在脸颊两侧,更衬出她的妩媚动人。身上朴素却合身的衣裳,将曼妙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展露无遗,举手投足间,满是成熟女性无与伦比的诱人魅力。
汤教授回到楼上,吃过早餐,看到都市报的一篇文章,是他开讲座的消息。这么快,他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昨天是星期三,拗不过经开区负责人的邀请,他给入住区内的企业头头脑脑,授课。昨天早上,吃过早餐,蔡清华来到他卧室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无声而专注地为他整理衣领,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花蕊。随后,仔细检查他出门需要的东西,递上公文包,用女性那轻柔得如同春日微风般的声音叮嘱道:“教授,今天讲课可得注意嗓子,别太劳累了。”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很享受地微笑着,点点头,目光中满是对这份关怀的受用与感激。当他谢过主持人的客套吹捧,站在讲台上,身着笔挺的西装,手持话筒,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激情,深入浅出地讲解着人工智能时代AI创新带来的经济发展趋势与挑战,引得台下的创业老板们听得如痴如醉,沉浸在弄潮儿向涛头立的兴奋中。看来,昨天的讲课,的确很成功。
今天下午,又有活动,作为屈指可数的嘉宾,他将登上经济论坛电视节目。
其实,蔡清华已经忙碌好几天了。上午买菜回来,厨房收拾停当,她就穿梭在衣柜间,仔细地挑选着适合教授在节目中穿着的端庄西服、鲜艳领带、深色皮鞋,嘴里还不时念叨着:“教授,这次上电视,咱得穿得既显稳重又不失活力,这可是代表着学校和行业的形象呢。”
她将一件件衣服拿到汤教授跟前,在身前身后比划着,眼神中满是认真与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电视大赛的重大抉择。待选定衣服后,她又搬出细心地摩尼斯多功能挂烫机,将衣服熨烫平整。那专注的眼神,不放过任何一个褶皱,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她的精细用心。
午睡只是半小时的浅睡。她早早地叫醒汤教授,然后在他身边,为他精心打理头发,动作娴熟而温柔,宛如一位精心雕琢艺术品的工匠,她说,“现在大家不是喜欢用绣花功夫这个说法吗,我这就是。”
汤教授出门时,蔡清华麻利地送出门,再次为他整理衣角,轻轻拍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期待。
……
节目录制很顺利,教授哼着小调,高高兴兴回来,想跟蔡清华分享自己的顺当和快乐。其实,保姆早已在家中等待他了。桌上摆着她精心泡制的信阳毛尖香茗,热气腾腾,茶香四溢。她迎上前去,接过汤教授的外套,轻声问道:“教授,今天录制还顺利吧?”话语在眉宇间凝结,满是对他的牵挂与关心。
教授看到她焦急的样子,要逗一逗她,微微一笑,只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仿佛自己回到了两小无猜的少年时代。
晚上,汤复旦又习惯性地坐在电脑前,撰写着只有他才搞得懂的专业文章,一会儿仰望屋顶,一会儿奋力击键,完全进入到学术创作的无我状态。
在他埋头写作的时间,蔡清华早就将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白天他去录制节目的时候,她已经把书房打扫得一尘不染,连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让书房弥漫着一种静谧而整洁的气息。现在,汤教授潜心写作,她不打扰他,任他在思维的海洋里尽情遨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在桌上摆上一束刚刚修剪好的鲜花,那是清新淡雅的百合,娇艳欲滴的兰花,为略显沉闷的书房增添几分宁静与生机。她还会在一旁静静地为他准备好点心和饮品,轻声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片刻。
汤教授想累了,写累了,改累了,转过头,看到明丽的花朵,闻到淡雅的花香,瞬间,疲惫感便如土委地,减轻了许多,忽然之间,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对蔡清华的感激之情。天啊,古时候的红袖添香,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这让他的思想有个短暂的走神。
他的游思溜到了前年夏天,他带着保姆前往天下秀的峨眉山消暑,那可是一段舒心难忘的日子。山间的木屋中,蔡清华系着碎花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着,纤细的双手熟练地处理着食材,那些她在林间采摘来的野菜,精心挑选,仔细清洗,每一片叶子都不放过,最后,桌上摆满了她的清炒蕨菜、炝拌蒲公英、凉拌马兰头、蘸水竹叶菜,还有一锅香气四溢的野菜汤,这在油气薰天的城里,是绝难想象的。在等待汤教授帮忙生火时,她会时不时探出头来,微笑着看向汤教授,眼神中满是依赖与期待,这是多么谐调的氛围啊。饭后,他们漫步在清音阁旁的林间小道,汤教授给蔡清华讲述着峨眉山著兰花、珙桐、冷杉、杜鹃花和箭竹,还有大熊猫、小熊猫、金丝猴、扭角羊,听得蔡清华入神。她一边专注地听着,一边用那轻柔的声音提出几个问题,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在山林间回荡,引得鸟儿也跟着欢唱起来,为这山林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原来,山野里有城市感受不到的快乐。
他的联想移到了去年冬日,他们一同奔赴南方海岛避寒。在温暖的沙滩上,自己穿着休闲的衬衫和短裤,惬意地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什么也不想,国际、行业、制裁、经济、危机……管它好复杂,任它怎么变,眼前,只有明朗的天,飘逸的云,辽阔的海,洁白的沙。蔡清华在一旁的遮阳伞下,用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将芒果、西瓜等水果切成精致的小块,摆放在精致的盘子里,还细心地插上牙签,迈着小碎步,端到身边,半蹲下身子,将水果递到自己面前,温柔地说:“教授,吃点水果,补充补充水分。”那声音之轻,之甜,之润,分明就是一道适口的水果。比起自己研究经济之沉重,她的制作果盘的轻松,太解乏,太舒适,太惬意了。一会儿,她拿起防晒霜,坐在自己身旁,用轻柔的手法在自己背上涂抹,一边涂一边嗔怪道:“教授,可别晒坏了,这太阳厉害着呢。”自己只顾着打趣:“有你在,我啥都不用担心。”这时的,她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那娇羞的模样,仿佛回到了青春少女时代。此情此景,就是柳下惠,心中也会涌起一阵别样的涟漪,何况自己还是一个七情六欲健全的现代人。
时光在这样的温馨与美好中悄然流逝,享受着这般幸福日子的汤教授,心中对蔡清华的感情愈发深厚。转眼到了金秋时节。
那是一个静谧的黄昏,天边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如同一幅绚丽的油画,宛如梵高、莫奈或高更笔下的秋色韵味。余晖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屋内,给每一件物品都蒙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纱。
汤教授像往常一样,与蔡清华在桌前相对而坐,桌上的饭菜已被吃得差不多,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饭菜香,萦绕在空气中,为这尘世的生活氛围,增添了几分生活的烟火气。
汤教授看着蔡清华,眼神中满是深情与郑重,他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蔡清华起身,过来,坐定。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拉住蔡清华那双略显肥润柔腻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开始说话。但是,此时此刻的声音,完全不像课堂里的口若悬河,也不像研讨中的头头是道,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清华啊,和你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我真的无比幸福。你给我解决了生活大问题了,我打从心底里想给你更好的恩遇,更实在的帮助。”
“教授,你幸福就好,说明我称职。你想说什么,直白点,我听不懂文化人的含蓄与高深。”蔡清华望着他,心想,平时高兴的时候,他都是眉飞色舞,妙语连珠,忘乎所以的,今天又是拉手,又是颤抖,又是结巴,不对呀。
“我希望你能嫁给我,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亲人,以后的日子,我们能一直这样相互陪伴,相互扶持,携手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白昼黑夜。”汤教授如释重负,吐出这几行字,看来,日久生情,这想法在他原本只有经济学的头脑空间里,已经从无到有,潜滋暗长,不是一天两天了。
突然间,他像极了歌德笔下的维特,啊,英俊少年,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哪个不善怀春……他那痴痴的样子,完全进入了《少年维特之烦恼》里。
然而,蔡清华听到这番话后,并没有露出汤教授所期待的惊喜神情。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定了一定,随即从教授手中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抬起来,用那女性柔腻的手指,温柔地摸着汤教授的脸颊。她的手指就像一缕和煦的春风,缓缓滑过汤教授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仿佛在触摸一段漫长而珍贵的岁月。而后,她缓缓堵住了汤教授的嘴,声音里带着一丝悠悠温情,却又无比坚定地说出两个字:“不行。”
汤教授瞬间激动起来,他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与急切,原本握住蔡清华的手,被她这一堵,这一句话,也慌了,赶紧又去抓住,还不自觉地收紧:“为什么?清华,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打破了屋内原本的宁静,完全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看来呀,尘世之间,人一旦注入了感情,再沉稳的心海,也会泛起汹涌澎湃的波澜的。所谓的老僧入定,必定是在超脱尘凡之后,方才有得。
时间就像一个冷静的观众,看着二人在这宁静的屋子,本色地表演。
蔡清华任由他抓着手,悠悠地叹了口气,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种历经生活沉淀后的清醒与坦然:“教授,我知道,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万花筒,也许很多女性,就如你愿,巴不得能有这样的机会,她们会拼命表现,就盼着能有这样的结果,修成正果,做主人家的一员。”
“不是一员,而是一家人,家人,爱人,亲人,法律认可的亲人。”汤教授的激动,使得语速加快,句子变得语无伦次,而不是井然有序,丝丝入扣。
“我说句实话,自打进你家,就十分清醒,没有这样的想法,没有这样的奢望。实话实说,从现实讲,跟你结婚,我划不来。”
“怎么会划不来呢,你没学过数学,学过经济学,这不怪你,你听我给你分析。”看到蔡清华单纯得可爱,纯朴得老实,汤教授愈发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欢,要为心爱的人,说个清清楚楚的一二三。
蔡清华用眼睛止住了他,说,“你先别说,听我说完,你再说,好不好。你看啊,我现在做保姆,每月能有七千元的工资,还有四天假期,对不对?但是,我说的但是,一旦我和你结婚,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你或许会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分内事,都理所当然,我就身不由己地成了免费干活、免费陪睡,还拿不到一分钱工资的长工。真的,我就是这样想的,什么都免费提供了。再说房子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的,写的你的名字,最后也不一定能落到我头上。所以啊,我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就挺好。要是哪一天,你觉得我做得不如意,嫌弃我了,直接让我走,就行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很清晰,很有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汤教授敏感的心尖上。
教了一辈子经济学的汤教授,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温婉的河埠女人。灯光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上交织在一起,却又那么单调,平面。他的眼神里,起初是满满的震惊,然后是深深的叹服,随后渐渐转为默默的思索。蔡清华的这一番话,就像一道能过滤飞尘的亮光,瞬间照彻了他一直以来忽略的生活角落。他陷入了理性的反思,不是反思眼前这个熟悉的女性变得陌生,而是深思自己作为一个受她无微不至体贴的人,真讲良心的人,一心只想着给予她一个名分,却从未从她的角度,如此现实而直白地去考虑这些问题。
他意识到,自己身为教授,在学术的世界里纵横驰骋,风生水起,游刃有余,却在生活的这本大书上,不谙世事,幼稚天真,愚不可及,忽略了许多平凡人所看重的细微而坚硬之处。蔡清华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姆,却有着如此清醒的认知,如此理智的分寸感。她的温柔并非毫无原则,而是在情感与现实之间,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她的每一句话,都透着对生活的深刻理解,透着对自身价值的清晰认知。
唉,这个女人不简单啊,漂亮勤快,理智清醒!
此时的汤教授,心中有万千感慨,他捶了捶胸口,深吸一口气,唉,自己不能太贪心,太片面,只想着满足自己对情感的需求,而忽略了蔡清华作为人,一个正常人的真实想法,一个老实人的应得利益。在这个平凡女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智慧,这种智慧无关乎学历,无关乎身份,却实实在在地闪耀着质朴生活的光芒。
原来,真正的学问,并非只存在于书本和课堂之中,像蔡清华这样的芸芸众生,平头百姓,同样有着洞察生活本质的深刻见解,所谓的经济学,不能只是宏大叙事,空中楼阁,而应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在她的这番话语里,生活经济学,爱情经济学,都得到了最为生动而真实的诠释。
良久,汤教授轻轻握住蔡清华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泪花儿,眼神中充满了尊重:“清华,谢谢你这么坦诚地跟我说这些,是我考虑不周了。就按你说的,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蔡清华听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动人,为这个夜晚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温馨色彩。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是感动与安心交织的光芒。在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情感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变得更加深厚而纯粹,他们继续在这平凡的日子里,书写着属于他们的独特故事。
二○二五年二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