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氛围

一、入门

上京城，安昌街，美英电器门店。

金大妈银阿姨童二姐已经扶老携幼，结伴赶来了，反正在上京城，上了年纪的人坐公交，刷个老年卡就OK了。

“别挤，别挤，先登记电话，哦，金大妈、银阿姨、童二姐、铁幺爷、席大汉、穆三哥……慢点，把入场劵拿好。”美英电器的工作人员一色的白衬衣，开始忙碌了。

“听说今天是硬货，市面都没见过，是吗？”金大妈向来好奇，指着登记的小白衬衣，露出审视的目光。

“大妈，您眼光真好，今天的售后，是厂家回馈购买大宗电器的顾客，开展的赠品活动。”

“来着了，划得着。”铁幺爷不顾自己七十多了，推着排队的队伍，赶紧往前，赶紧进场，赶紧占位……全然没有那些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抖抖缩缩。

“莫挤，莫挤，都有，只要电话打了的，都有。”小白衬衣亮出银嗓，早晨的空气就是清新，早晨的精神就是振奋。

其实，今早的赠送活动，是研究推销的金牌崔老师专门研究了的。

如何招徕那些眼光挑剔的捏钱顾客？

怎样劝来自以为是的假老练市民呢？

“承诺，”他打了一个响指，“对！承诺送给每一位到场的，一份可心的生活适用品。这，就是当今世界锐不可当的精神原子弹，能击中想占小便宜的同志们的软肋，不像文人花花绕绕的朦胧，影响了顾客的判断力。”

果然，他的招数显效了。你看，起早的、遛早的、赶早的、趁早的，如过江之鲫，鱼贯而来，不但有金、银、童、铁、席等急急忙忙的，还有冼、卢、艾、骆、袁等步履蹒跚的。

其实，会场在二楼一角，仅巴掌大的地界。

但是，现代都会，鳞次大厦，低跃层楼，时髦展厅，全现代化的商场架构，惠生活的琳琅商品，置身其间，就是刘姥姥闯进大观园，会花眼的。

这是为什么？

金牌崔老师曾经在推销课上振振有词：“搞推销，就要从社会心理分析出发，创设出的有欲望的情景。在这种环境，很多人的心跳频率，一下就会升高，咚、咚、咚、咚，快了节奏，跟家里躺在沙发上拿着算筹，冷静地数着一二三四，完全两个概念。”

具体怎么干？

看吧，戴着工作人员胸牌的青春小伙子，引导一群又一群年长上帝，安稳入座，干脆而又客气地下达了手机调静音指令。

不急，活动时间不长……不急，赠送礼品丰富……不急，听从现场指挥。

请说好，请鼓掌，会不会，来，试一试。

整齐的场面出来了……

安静的会场出来了……

营销的主讲出来了……

二、听讲

大家的目光转向前台边上，一个穿白衬衣，身体偏腴，笑容满面，给人亲切感和安全感的中年大叔，从容，踏实，沉稳，登台。

他就是金牌崔老师，此时此刻，他叫崔经理。

“俺是青岛的，山东人，知道不，两字，耿直！”

这话，完全强过单位里东拉西扯的酒鬼领导。

这二年，报纸电视手机看多了，小区社区市区宣传多了，不管是机关要位退休的，还是街道低保吃起的，对电诈传销，警觉。

但，对个人而言，谁能敌得过一击就中，无往不胜的健康牌呢。

五十开外的崔经理，走下台来，挽起袖子，抬起右手，一指前方，用浑厚的男中音说道，“亲人们啊，今天的城市，为什么年轻人的免疫力强，而生育力弱呢，你们想过没有，是什么道理？原来呀，他们不像我们老年人，天一亮就出去遛弯儿，散步，跳广场舞，大自然里的空气，是流动的，清新的。家里虽然开窗，但空气、粉尘、甲醛，都相对稳定在屋内一米以下的空间，年轻人躺着或坐着耍手机、看电视、打游戏，半天都不动一下身子，成了不洁空气最直接的受害者。”

大家本来是领赠品来的，怎么说起家中空气了喃，怎么说起子女懒惰了喃？大家的疑问，就凝结在眼睛里，慢慢从眉梢上爬出来，成了嗖嗖嗖射向崔经理的疑问之箭。

“怎么办？把森林里的清新空气搬到家里来，好不好？我今天申请了四台空气清新器，待会儿发给大家！”崔经理几句话就化解了疑窦，转瞬得到掌声。

啪、啪、啪、啪，不用戴着胸牌的小伙子暗示。

崔经理就是崔经理，金牌讲师不是蒙来的。

“我们现在吃东西，喜欢鲜香味美，浓油赤酱，但是我们的心肝脾胃，消化不了。长期下去就是负担，最后成为伤害和疾病。相反，猪骨可以补钙，我们把它扔了，鱼鳞有很多胶质，我们把它扔了，为什么？嚼不动，还要损伤牙齿，确实如此。但是，对我们身体有益的物质，扔了，营养减少了，身体受损了，健康不保了。”崔经理刚化解了危情，此刻变身幼儿园的阿姨，在循循善诱心思回到幼儿园的一群人。

“怎么办？你们说，把这些有营养的东西捡回来，好不好？”

又一次提问，变成了互动课堂，比那些只会坐而论道的教授专家，强百倍。

“好！”大家齐声回答。

戴着胸牌的小伙子发现，这个时候，所有的上了年纪的顾客，都变得十分听话，十分配合，专注得像军事训练过的一样。

“大家看，这是一个玻璃杯……”

说话的时候，他高举玻璃杯，绕场一周，给所有人看清楚后，再回到讲台，放入一款叫做美家达的破壁机，打开电30秒后……打开，冒出了白烟，而玻璃杯已经化为粉末，不，灰末。

“各位，神奇不？”磁性的声音在问。

“神奇。”回答整齐。

“用这款美家达的破壁机来打骨头，打鱼鳞，鱼翅膀，打豆类，不用泡，打完直接食用，效果好不好？千万不要用豆浆机，残留不好洗。我今天也申请了几台，待会儿发给大家！”

啪、啪、啪、啪，掌声如沸，及时响起。

“现在，生活好了，吃穿不愁，但我们吃的穿的安全吗？我不说了，有图有真相，大家看新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电视上，全神贯注。

电视里，猪肉、榴莲、草莓、甘蔗等等，往莫名的液体一浸泡，变得光鲜、翠绿、坚硬，总之，鲜桃、石榴、豆芽之类，保质期变长了。画外音说，这是抗生素、催产素、激素……

穆三哥一拍大腿，义愤填膺，“太坏了，抓去枪毙都有余！”

“就是，就应该重罚，罚他一个倾家荡产！”银阿姨接过话茬儿，恨得气都喘不匀了。

三、购买

大家议论纷纷了好一阵。

崔经理觉得可以调转情绪了，才开始用浑厚的男中音，继续挑拨大家的神经，“处理应该的，那是执法部门的事。但大米、小麦、玉米、土豆、根茎蔬菜、块茎蔬菜、绿叶蔬菜、猪肉、鸡肉、鱼肉，咱们能想到的所有退路，电视上都毫不客气地堵死了。是不是，看多了，都让你就觉得自己无处逃遁，生无可恋，是不是。”

本来愤怒的人群，被他一下带到绝望的边缘，瞬间生出无力感，就像恶梦中爬不上岸那种恐慌。

“这叫什么，营销之妙，要用这招，贩卖焦虑！”推销课上，金牌崔老师曾经一针见血地敲黑板，划重点，现在，现身说法在示范。现场的老人们，一个二个身临其境，不能自拔。

话又说回来，真要是拔出来了，谁中招？

气氛到达爆点，容易出问题，别慌，善于驾驭的崔经理，恰到好处地拿出秘密武器来了，AITV品牌家用果蔬消毒机水果食材净化器，在前面的烘托中，粉墨登场，一解全疑。肉类的、蔬菜的、水果的各种各样的毒，全扫光，不，99.9999%，不能用百分之百，为什么，太绝对。

眼瞅着希望的救星来了，所有老人从绝望中跳出来，急切地纷纷伸手，几乎要抢夺开来。

“莫急，莫急，来，举手，选几组上来，走近仔细观察，看看效果怎样。来，你上来，他上来，前边的这位上来，后边的那位上来，够了。走拢一点，看着，接电，打开，下水，通电，冒泡，几十秒钟，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还真是，只见肉泡在玻璃缸内，水面白沫如云。

没洗的西兰花，滴水不沾，仿佛纳米材料。洗过后的西兰花，清水便款款浸入。

没洗的香菜，泥巴香夹着土腥味，冲人。洗过的香菜，清香幽幽，纯正可品。

就像戏剧的表演，故事情节逐渐就进入到高潮。崔经理说，“这个东西在网上大家可以搜得到，食材净化器统一零售价5999。如果都要送给大家，你们想一想，这么多人，可不可能呢？对，人太多了。不过，进门来有票的，可以优惠。优惠多少？三五十，八九十，太少了，这里明确，优惠1000元。如果你们愿意给身边邻居做宣传的，给宣传费，多少钱？也给1000元。”

人群就像进入计算机时代，一下开始了心算，口算，一台5999的食材净化器，优惠1000元，宣传费1000元，只要3999了，划得着哟。

崔经理退到场下去喝水去了，不过，眼睛始终盯着会场上，人群分成了几派，不买的，凭入场证，只想到商场门口领一份礼品；要买的，果断下单，买个安全，买个健康，值；犹豫的，开始摸出手机，给场外的人打电话……

崔经理清了清嗓子，给这个热情洋溢的场子，再添一把火，“感谢大家的支持，凡是下单的，再赠空气净化器、食材破壁机、手工大铁锅，还可凭入场证在门口领礼品，你们算一算，3999元，收获了12000多元的智能家用电器和生活实用烹具，怎么样？”

嚯，现场瞬间就失控了，没有人坐着了，大家忙着下单，领物品，忙得不亦乐乎。

唉，泡土不可深挖，便宜不能尽占，带着满足，老老少少开开心心回了。

二○二四年七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