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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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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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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取龙筋

“嘿,道台衙门的旗杆好伸展哟,要是拿来做龙筋,那才安逸哦。”四月八在船帮上坐着,呷了一口酒,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嘴。

“啥叫龙筋?”船下钻出一个葫芦脑袋,大约十来岁,张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就像三尖石小时候一样。这是街对面涂幺娘的幺儿子,叫涂老八。

三尖石摩挲着涂老八圆溜光滑的脑袋,笑着对他说,“乖乖,龙筋呀,就是龙船肚皮底下那根筋。你看我们这龙船,它不像漕船那样大,也不是接驳船那样宽,龙船非常窄。我们在上边划,都无法并排坐,只能前后坐,正因为前后坐,大家一齐使力,力量就很雄势,像射箭一样往前飙,所以飞也似的快。”

葫芦脑袋并不满意他的回答,“说龙筋,咋扯到飙得快去了。”

“是啊,就说龙筋呀。把龙船横切开,原本就是一个上宽下尖的三角模样。在三角的尖尖,就是船腹的最下部,前后拉勇,是一根又伸又直的木杆,那就叫龙筋,只有龙筋越伸展,船才越光滑,越结实,越牢固,划得才越快。”

“哦,我明白了,做船就要做龙船,做人就做像龙筋那样管用的能人。”小脑袋瓜话虽天真,还蛮受听。

“开玩笑吗,道台衙门的旗杆,是动得的么,那是大清国的龙旗,谁敢碰,弄不好可是杀头的罪。”夏九娃水性不错,但还坐不了船把式的前几把交椅,所以,很信服三尖石,但是,也不能让哥老倌去干不巴谱的事呀。

三尖石没吱声,深咂了一口酒,又把叶子烟杆叭得嘣嘣响。“我说哥几个,今天比赛抢鸭子,大家都整累了,好生休息吧,回了。”

然而,有一个人却对三尖石产生了怀疑,此人便是船帮里的刘二麻子。刘二麻子脚力差,手劲儿弱,但嘴巴狡,平日里,大家敬重三尖石有仁有义有能力,他就嫉妒,总觉得他风头太盛,在船帮中的威望太大,挡了自己的扬名立万。

这几日,他暗中观察三尖石,发现他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还是有些不同。比如,跟兄弟们打招呼的声音,与大家伙开玩笑的声音,都透着一些一易察觉的古怪。还有,三尖石这几天总是独自在江边徘徊,眼神不时望向道台衙门的方向。而且,他晚上回来的时间也比以往晚了许多,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即便在炎热的夏天,也让人感觉有些异样。

刘二麻子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他想,如果能抓住三尖石的把柄,向道台衙门邀功,说不定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还能在船帮里扬眉吐气一番。于是,他决定在今晚跟踪三尖石,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洒在沱江上。三尖石像往常一样,等到夜深人静,才悄悄出了门。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背着一个包裹,包裹里装着他准备好的折叠手锯。他来到江边,轻轻滑入水中,凭借着出色的水性,朝着道台衙门所在的对岸游去。

此时,刘二麻子远远地跟在后面,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被三尖石发现。他看着三尖石游向对岸,心中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三尖石上了岸,小心翼翼地绕过巡夜的兵丁。这些兵丁大多昏昏欲睡,根本没有察觉到黑暗中一个黑影悄然穿过,去动摇他们的根本。

三尖石来到道台衙门的围墙边,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门房里的守卫正在打瞌睡。他从包裹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锯子,为了不发出声响,他早已在锯子上包好了布巾。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旗杆下,开始动手锯起来。每一下锯动,他都小心翼翼,眼睛不时警惕地看向四周。

不知什么时候,狡猾的刘二麻子也悄悄游过江,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自得意,等三尖石锯倒旗杆,他就立刻去报告巡防营。然而,就在三尖石快要锯倒旗杆的时候,突然,一阵微风吹过,旗杆晃动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门房里打瞌睡的守卫似乎被惊动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朝着旗杆的方向看了过来。

三尖石心中一惊,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身体紧贴着旗杆。守卫揉了揉眼睛,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准备继续打瞌睡。三尖石抓住这个机会,加快了锯动的速度。终于,“咔嚓”一声,旗杆倒了下来。三尖石迅速将旗杆裹上布,以免拖动时发出声响。他费力地将旗杆拖到衙门围墙的背静处,这里有一处起伏的岩坎。他顺着岩坎,将旗杆慢慢放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滑了下去。

刘二麻子看到旗杆倒下,心想不能再等了,他转身朝着巡防营的驻地跑去。三尖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他将旗杆放入江中,借助江水的浮力,开始凫水往回拖。此时,月亮被乌云遮住,江面上一片漆黑,只有三尖石拖动旗杆时激起的水花声。

三尖石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旗杆拖回了对岸。他利用江中乱石,将旗杆卡在水码头的河道边台下。他刚做完这一切,就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原来是刘二麻子带着巡防营的兵丁赶来了。

三尖石心中暗叫不好,他环顾四周,发现已经无处可藏。巡防营的兵丁们举着火把,逐渐围了过来。三尖石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他索性站了出来,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

“就是他,偷了道台衙门旗杆的就是他!”刘二麻子躲在兵丁后面,指着三尖石喊道。

巡防营的一个头目走上前,恶狠狠地说:“好小子,胆子不小啊,竟敢偷道台衙门的旗杆,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三尖石冷笑一声:“你们这些鱼肉百姓的家伙,只知道作威作福,道台衙门平日里欺压百姓,我不过是给你们一点教训。”

“少废话,把他拿下!”头目一挥手,兵丁们纷纷围了上来。三尖石毫不畏惧,他挥舞着匕首,与兵丁们展开了搏斗。他水性好,身体灵活,在兵丁们的包围圈中左突右闪,一时间,兵丁们竟也拿他没办法。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从江面上驶来一艘小船。船上坐着夏九娃和几个船帮的兄弟。原来,夏九娃发现三尖石今晚行为异常,心中放心不下,便约了几个兄弟划船出来寻找。他们正好看到三尖石被巡防营的兵丁围攻,于是立刻赶来相助。

夏九娃等人跳上岸,加入了战斗。他们都是船帮里的好手,与三尖石一起,与兵丁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巡防营的兵丁们平日里穿着狗皮,在街上横着走,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但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脚不听使唤,手不听使唤,连嘴巴也不听使唤。只见三尖石一群英雄好汉,这边是一个猛虎下山,黑虎掏心,那边一个举火烧天,上步冲掌,前面一个连环腿,鸳鸯腿,后边一个戳脚,踩脚,把一群兵丁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那个头目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却被三尖石一把抓住。

“老总,你想跑?你那么厉害,还跑。”三尖石怒目而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头目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求饶。

三尖石看着这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家伙,心中充满了厌恶。“你们这些狗官,平日里欺压百姓,今天我就替天行道。”说着,他手起刀落,结果了这个头目的性命。

刘二麻子见势不妙,想偷偷溜走。却被夏九娃一把抓住,“刘二麻子,你这个叛徒,今天看你往哪跑!”

刘二麻子吓得瘫倒在地,“九娃兄弟,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糊涂啊。”

三尖石走过来,看着刘二麻子,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每一个字就像一个火石儿,“刘二麻子,大家都是兄弟,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出卖我?”

刘二麻子哭着说:“我……我……我,我们是兄弟啊,饶了我吧,是我鬼迷心窍了,想拿赏钱,我错了,求你饶了我吧。”

三尖石看着这个昔日的兄弟,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他还是挥了挥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今天就饶你一命,你走吧,以后别再让我在下川南见到你。”

刘二麻子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从此以后没有他的消息。

第二天,道台衙门门口的旗杆,人们没见到,而且好长一段时间,道台竟然没得旗帜飘扬。

龙旗倒了,那就是清廷倒了,朝代灭亡之兆呀,这就是晴天霹雳!

一眨眼震荡了整个下川南道。

道台老爷和一众官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火烧屁股,简直坐不住,赶紧撒出巡防营的兵丁,到处抓人。

天啊,要是通到省宪,自己的乌纱帽就悬了,要动真格,岂止乌纱,甚至小命都不保。不是一个人不保,可能是一槽人不保。

“兹事体大,全体行动。”道台老爷动了雷霆之怒,手指众下属,“有一个算一个,你们要是找不回来,人人都提头来见”。

虽然军令如山,可惜,这些巡防营兵丁,标准的双枪将,哪能抓得到人呢。

“抓人?抓钱抓物抓女子,还差不多。”看到如此兴师动众,深受其害的魏五爷不管不顾地冒出一句,让三边两户的邻居替他捏把汗。

“别瞎说,谨防巡防营兵丁找你岔子。”

“我说是真话,你看他们是些什么人嘛。大清之初,都是些吃铁吐火的狠角色,现在,嘿嘿,全都是勇营、防军、绿营、团练等选剩下的老弱残兵,打仗治安不得行,格老子要说进烟馆,混财喜,耍女人,那就是瞌睡来了遇枕头,舒服得很,霸道惨了,这种兵丁,能找到蛛丝马迹吗,能抓到偷杆的贼吗,你怕是该喝二两吞半斤,吃麻口了。”

就在巡防营的兵丁们像没头苍蝇般乱转时,三尖石却如同往常一样,在船帮上忙碌着。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镇定,仿佛道台衙门旗杆倒下这件事与他毫无干系。

连续几天的搜索,毫无所获,只得重新找木匠师傅,栽了一根同样粗的旗杆,加固了基座,然后又围上些刺,才悻悻地立起来。当然,道台老爷和一众官员,纷纷使了银子,平息了省宪的愤怒,连巡防兵,也稀里糊涂蒙混过去,没有一个挨惩罚。下川南道的人们,笑谈之后,又恢复了各自的衣食住行。

过了好久,几乎没有察觉,三尖石从水里取出那根道台衙门的旗杆,做成了龙船的龙筋。以后那几年,船帮的兄弟们驾着龙船在沱江上飞驰时,年年摘得端午划龙船的桂冠,谁会想到那龙筋,是道台衙门的旗杆做的。

二○○四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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