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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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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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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打金章

一、胡打药跑滩

时间就像长江里的水,一天一天流逝着。练武练疲了的时候,忍苦和尚、三尖石、李武举、陈来轼、阴铁拐、龙拱白等一众师徒,也要到处走走,看风景调剂情绪,观世象增长见识。

这天,师徒三人去云龙场玩耍,到了场口上,只见围了一大堆人,走拢一看,原来是江湖上跑滩的胡打药在扯敞子,这胡打药三十五六岁,高个子,寡骨脸,扫帚眉,凸眼仁,远近闻名的跑滩匠,家住小市鸡沟湾,十几年前,爱上了打打行,家里的营生,却百事不照,结果将老汉留下的东河坝的悦祥客栈操个精光,盘给饭甑子一家,人家却整得风车斗转,虽是红细水长流,零星散碎,却架不住日积月累,财源滚滚。他没脸再向亲朋好友伸手,就想去擂台上打个“金章”,混个走州吃县的镖师执业,或者指手画脚的教官差事。哪晓得武术玩意儿,也欺负懒人,他舍不得三更灯火五更鸡地下苦功,受不了拳打千遍功夫自现的反复锤炼,结果当然就修不到境界,最后落得下海跑滩,打拳卖膏药,真应了闲云散人那句“文人落魄,街头卖字,武人落魄,江湖卖艺”精准概括。但话又要分两头说,这打拳卖药,也不丢脸,靠本事吃饭,又不撬门溜锁,偷鸡摸狗。就是到了这番田地,他还是没有轻重的宝器,好不容易说来的媳妇,晴天不疼爱,雨夜不怜惜。做啥子事都天一头地一头,三天两头不落屋。反正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从来都不操心。人家是闲事不管,走路伸展,他是百事不照,活得逍遥,日子久了,大家都喊他叫胡二晃晃。人都是肉做的,饥一顿,饱一顿,盼一阵,怄一阵,善良的媳妇活活给累死,生生给气死了,女人啊,谁叫她命薄哟。还好,她给胡打药留下了一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

事情总是这样,人只有到了紧要关头,才清醒起来,却悔之晚矣。

胡打药再也不能东游西荡地二晃晃了,他得照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子,得谋划自己一天三顿的伙食。他也想赁个一亩三分地来种一种,葱葱蒜苗,萝卜白菜地经佑一翻,但是,那张好吃懒做的嘴,那双好逸恶劳的手,根本不听使唤,一点不会种作。饿得心慌跳颤的时候,他恨不得撕两张自己的膏药,把嘴巴贴起。

今天逢场,鸡叫头遍,太阳公公把东天的脸染得醉红,他带上烂刀破枪旧药箱,拖起依依呀呀哭哭啼啼的小女子,东奔西窜,赶紧来到场口,划地扯起人圈,这可是今天的打米碗啊。

只见他双手挥拳,用尽早上喝稀饭的力气,扯起黄喉,惊呼呐喊:

各位乡亲,各位老表,各位大哥,各位大嫂,来得早就是来得早,赶得巧就是赶得巧,将好把我来碰到,你的运气不摆了。我是哪个,胡打药噻。要干啥子,卖膏药噻。我家膏药,祖传秘方,相传十代,越炼越妙。有人问了,你家膏药哪点好?朋友听明了,我家膏药,内有十二味上药,麝香干、虎骨爪、三七片、天麻包……还有十二味中药,狗脊骨、穿山甲、核桃仁、藏红花……还有十二味下药,雷公虫、灶叽子、偷油婆、推屎爬……堪堪三十六味,不多又不少,不辛也不燥,有刚又有柔,解毒还解骚。有人又问,买来啷个办?朋友你听真,我教你咋整,文火炼就,武火熬成,不老不嫩,不粑不硬。又有人问了,你家膏药,能治啥子病?我家膏药,走三关,通七窍,行四肢,达百脉……能治脑壳痛、牙巴痛、腰杆痛、脚板痛……能治枪伤、刀创、筋断、骨折……除了雷打死、水淹死的我整不住,上吊死、抹喉死的我医不好,其它的诸般杂症,它无不神效!又有人问了,你哥子的膏药那么好,究竟是哪一家,哪个招牌?今天不瞒大家,我就告知诸位,本人膏药,乃是扬名火烧的重庆,铁打的泸州,著名伤科胡打药,家住江湾坝心头,好找得很,爬坡上坎,抵拢倒拐,一问便知,嗬嗨……”

胡打药叽哩哇啦吼了一串,整得脸红筋涨,上气不接下气。说到闹热处,还拍胸鼓气,把肋巴骨活灵活现的瘦胸膛,拍得血红发亮,跟对面闹杂耍的戏班子,一样展劲。他说得口吐莲花,白泡子翻,但有谁买他的膏药呢,大家像看耍猴一样,盯着他拍巴打掌,猴跳武跳。一个缺牙巴拗着叶子烟的矮胖老头还在人中间敲破锣,抽底火,“你信他龟儿吹,上次我见他说得可怜造孽,买了三张,结果那膏药硬得像他妈一块干泥巴,纸都烤糊了还不沾肉。”

折腾了半天,一张膏药没有卖出去,胡打药的心里头,毛焦火辣像猫儿在抓。他让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在地上拿顶,学鸡公走路,小女子小倒是小,但是黄皮寡瘦,偏偏倒倒,挣扎着耍了一阵,连胡打药都看不下去了,把女儿吆到半边,“去,去,去,他妈的赔钱货。”

今天的伙食还没起坎呢,他拾起破枪,又上挑下刺,左格右挡,演了一路,仍然没人丢铜板儿,这个云龙场,这些板筋脑壳,格老子咋个这么锥呢。丢下枪,他又劈劈啪啪打了一套花拳。一边伸着鸡爪,一边吼着口诀,“云龙云龙,说起来凶,遇到胡打药,就是一条虫。胡打药好厉害,你们听好了,一打三山猛虎,二踢四海蛟龙,三有黑虎掏心,扫尽天下英雄。”

二、胡打药挨打

这话一出口,就惹恼了李武举,他一个莽娃性,哪受得了别人欺压,本身就有本事,又和大家伙一道,跟忍苦和尚学了一年多,功夫猛长,正是摩拳擦掌恨不能八方找人较量,这一下火冒三丈跳进圈子,一把揪住胡打药,怒喝道,“你这跑滩的学艺不精,竟敢提虚劲冲壳子,看老子咋个收拾你。”

“兄弟,你要干啥子。”三尖石一把拉住李武举,把他按下来了,唉,跟到师父出来,哪儿是惹祸的嘛。

“龟儿子说话太冲了,何必这样撩人嘛,有本事自己显,非要鸭子死了嘴壳硬,就该教训一下。”李武举虽然被拽下来,心头还是气不顺。

但是,没等胡打药解释是背拳谱,陈来轼却趁大家没注意,猛冲上去,挥拳就打。胡打药正准备打完拳后端起碟子向众人要些稀饭钱,哪晓得惹到这个吃饱饭莫事干的歪人来生事,又气又急,发狠拼命,跟陈来轼就缠斗起来了。他哪是吃饱喝足的陈来轼的对手,他那是经不起检验的花拳绣腿,没得两个回合,就挨了陈来轼接二连三,重三遍四的弹腿,二踢腿,整得晕头转向,脑壳发昏。

陈来轼这心狠手辣,竟然在对方无还手之力的时候,飞起连环腿踢中胡打药的心窝,只见胡打药扑通一声,硬生生栽到在地,没得声气。

眨眼之间,忍苦和尚还没回过神来,陈来轼就闯下大祸了。他赶忙拨开重重包围着的人群,死死夹住斗意正浓的陈来轼,拖到旁边。再回过头来,从地上扶起胡打药,在他心口处一摁,只见胡打药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惨白。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一下扑到胡打药身上,惊喳喳大哭,“爹呀,爹呀!”声音凄厉,如同竹林里的野猫子。

忍苦和尚怒视陈来轼,“你干的好事!”

李武举连忙同三尖石将胡打药扶进一家茶铺门里,躺在马架椅上。忍苦和尚叫来旁边一个小男孩,“莫急,来屙了一泡尿。”

“我屙不出来。”小孩子胀红了脸,言语羞羞的。

“嘘,嘘,嘘——”三尖石没管小孩子说什么,提着他就开始嘘,两下就让他屙出来了,然后端给师父。师父和了两枚跌打丸,给胡打药灌下去。

“有这么灵吗?”李武举十分好奇。

“打打行中,自来就用童子尿,这是跌打损伤的急救良药,当然不能治根儿哈。”果然,胡打药缓过劲儿来,面色好了一些,他躺坐在椅子上,神色惨然,对忍苦和尚说声,“谢了。”

忍苦和尚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背来,对着一众徒弟,轻言细语说道,“武林当中,多少人或者因生病,或者因年老,又不会找事谋生,大都像胡打药这样,跑滩卖艺,忍辱受穷,我们武林中人,要多少体谅,相互关照,而不是一言不合,挥拳相向。”他拿出几颗跌打丸,塞进胡打药的包里,又摸出一包散碎铜元,“朋友,对不住了。”放到胡打药筋骨暴胀的手上,“你几个跟我走。”

没想到就出来这屈指可数的几回,没想到这一盘就惹事了,李武举心头怪不舒服,狗东西陈来轼,先说清楚再动手,不迟嘛,你看他认账不嘛,提起拳头,抬起腿脚就跟人杠起,真不是个好东西!

三、陈来轼任性

忍苦和尚心下清楚,年轻人爱冲动,爱提劲儿,这原本也是正常的,要是遇到一个萎缩缩的,你教他千百遍,精气神出不来,也是白搭。但是,也不能因为会武,啥子事都不分青红皂白,肯定会吃亏的。他在竹林边捡一平整的石头坐下,跟徒弟们娓娓道来,“自孙武子以来,耍枪弄棒之人,那是汗牛充栋。可是,能够令人佩服的,并不多见,为啥呢,就是因为多数人都仗势欺人,坏了规矩。我们习武,首当讲德行,人有奇才异能,就要善自韬藏。古话说得好呀,大智若愚,大勇若怯,不炫己之长以骄人,这样才可以养德,才可以保身,你们要切记。古往今来,恃财者终财败,恃威者终威败,恃势者终势败,恃智者终智败,恃力者终力败……啥原因,因其有所恃,便鲁莽涉险,便为所欲为,便变本加厉,便无所顾忌,陈来轼,你要不改掉这逞强的习气,总要惹祸伤身的。三尖石,李武举,你们不吸取教训,也会吃亏的。”

三尖石本来蹲着,赶忙起身低头,说,“师父教诲得对,陈来轼,你娃也太冲动了嘛,下手也太狠了嘛,没见到那个小女娃娃吗,你把人家打得那样恼火,叫那女娃子依靠哪个嘛?”

“老子打就打了,要你多管闲事?打死那跑滩匠,算个屁呀。”师父的训示,师兄的规劝,都点到了他,似乎惹毛了他。他不认为人家的命是命,反倒觉得胡打药说话太绝对,打都打了,又打赢了,师父还说我不对,哼,烦得很。恼羞成怒之际,又不敢还师父的嘴,就向三尖石发泄起来,边骂边甩手,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人就是这样,想不通,气不顺,就冲起走,但是,你不从心头去好生想想,问题终究是问题,吃亏也是迟早的事。

忍苦和尚心里又惊又寒,这小子,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分明在骂自己,他闯荡江湖多年,晓得武林之中徒弟忘恩负义,打师父“翻天印”的事,多得很,以前,做什么事,都要求自己一碗水要端平,这一下,让他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来,都是学武,三尖石,李武举,阴铁拐,龙拱白,都还听说听教的,这个陈来轼,德行怪糟糟的呢。

四、陈来轼自负

那天练得太阳落了坡,他一个一个地总结完各人的收获和不足后,随口问他们,“你们如今吃苦习武,就为去打擂台,要是真的打了金章,准备干啥?”

老实憨厚的李武举咧着大嘴巴笑道,把金章卖了,修好破草房子,再开一个武棚,跟师父一样,教几个像样的徒弟,多挣点银钱,白米干饭吃可以吃得饱点……是啊,有了金章,就有了身份,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构设武棚,名正言顺地招收徒弟,大张旗鼓地教徒授课。不管是武林中人,还是茶馆闲客,都不能戳脊梁骨说闲话,更不能上门提劲儿惹事生非。谁要是故意找茬,行内的朋友就不答应,就要扎起。你说李武举憨拙拙的,其实想法也说得过去。

忍苦和尚正要肯定几句,却听到陈来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问陈来轼,“这有啥好笑的,难道有什么问题?”

陈来轼不屑道,“李武举这个憨憨,你有没得出息哦?要是老子去打了金章,就要想方设法钻到军队里头去,弄他个武术教官来当,做他个军中军,人上人。三五十人的教官,老子还不乐意,要当就当总把式的武术教官,号令千军万马,屁死是打处金章的嘛,官当小了哪里配呢。”

忍苦和尚说,“当军队教官也没啥味道,肉食者鄙……”

话还没说完,陈来轼就抢过师父的话头,“管他妈鄙不鄙,肩膀上挂起金板板,又威风,票子又多,哪个敢惹老子,就是师父你二天见到我,还应当给我恭恭敬敬弯腰行礼呢。”

忍苦和尚苦笑一声,“那倒是。”心想这小东西想法才怪呢。

五、师兄弟受赠

忍苦和尚要云游一番,这天他把几个徒弟叫来,“为师要结缘,出去走一阵,不知年月,我走之后,你们要勤于练功。”

听说师父要走,李武举十分难过,差点落泪。三尖石则说,师父有自己的考虑,又不是遇不到了,不要这样。陈来轼面露喜色,终于要摆脱师父的束缚了。

“师徒一场,如今要分手了,送你几人一点东西作纪念,东西不多,不是每个人都有有份儿,但可以睹物思人。”说完,拿出随身多年的一把腰刀,刀鞘上镶银,铮铮发亮,他交到陈来轼的手上,“你的九龙连环刀已练得相当纯熟了,当精勤不懈,要努力求精……”陈来轼一阵心喜,师父送我这么好的东西,老子就是要练出过人样,让大家瞧瞧。

“李武举,你这人虽憨厚,但并不笨,功夫已属上乘,送你一柄剑,争取练到人剑合一,都说一力降十会,以巧破千斤,希望这剑对你悟透武术,有帮助。”李武举合不拢嘴,只要是师父给的,他都高兴得跳。

“阴铁拐,这根拐杖就给你了,有名堂的哦。”阴铁拐高兴得举着铁拐杖,就跑出去玩去了。

“龙拱白,这本剑谱给你,或许对你有帮助。”龙拱白恭恭敬敬地谢过,拿着剑谱到旁边去翻看去了。

“这本《禅门武功要诀》给你,三尖石,你墨水喝得不多,欲得顶尖功夫,还须在探究拳理上下功夫。莫小看这本册子,好多精进的武艺都蕴藏在里边,你要好生悟啊,不然,修不成绝顶的功夫。”三尖石心头想,师父平日因材施教,现在根据不同情况,给大家送的,也贴合各人情况,真乃良师,三尖石此生有幸。

但陈来轼却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妈哟,师父偏心,给我们鱼,给龙拱白、三尖石渔,谁不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呢。他死死盯着三尖石手上的书,神色严峻,面孔铁青,“师父呢,你这样做就没把一碗水端平呢。”

忍苦和尚低声喝道,“陈来轼,你好不懂事,赠人钱财物什,全凭心甘情愿,再说你各人有自己特长,为师量体裁衣,因人相赠,有什么不妥?”

“都是同师同门,凭什么师父要将功谱传给三尖石。”原本虽然阴狠,因为师父仁爱宽厚,加上自己所学未成,还有忌讳。现在,师徒分别,陈来轼见利忘义,六亲不认,已无顾忌,便撕破脸成仇人了。

六、峨眉山得讯

忍苦和尚虽然生气,但也是有身份的人,他忍下心中之忿,跑到峨眉山伏虎寺。一到寺前,就有个五十来岁的精壮和尚迎出来,笑呵呵地携着他的手,进了佛堂。这和尚名声大哟,四川有名的武僧——逸乐和尚,他和忍苦和尚同师学艺,感情深笃,而遁入峨眉,却不曾了却与武术的缘分。在这清清静所在,见识了许多著名拳种,如鸭拳,蛇拳,白眉拳,金刚禅自然门等,还结识了神灯长老,空山住持,清云法师,枯树和尚等名武僧。

忍苦和尚心中压抑,把所有怨气都给逸乐和尚讲了,逸乐和尚手上不停地捻着佛珠,那可是一百零八个鸽蛋大小的铁弹子啊,他沉吟半晌说道,“兄弟啊,你没搁平顺,是自己的不是了,单独将功谱给三尖石,岂不厚此薄彼。就是要给,也私下给嘛,这下弄得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

“习武之人光明磊落,为啥子要私下给呢,他们晓得了更要七拱八翘呢。”

“那你正大光明出啥子了嘛。”

“你不晓得,我带久了,就发觉,这几个小东西,有善良的,有奸狡的,有正直的,有虚伪的,陈来轼确非良善之辈,功谱这东西,宁可失传,不可乱给,我要传给陈来轼,再誊写一本也是易事,但我不传歪人,免得坏我名声。”

“你一甩袖子就走了,名声就好了?”

“这又啷个讲?”

“两个徒弟为一本书,争得打架角逆,你惹出了祸事,还爬起来跑了,你不是一石二鸟,弄得兄弟不和,该检讨的是你自己哟。”

“那才怪了,我好心还做了坏事?”忍苦和尚踌躇了。

“这有啥子难办的嘛,”逸乐和尚说,“刚好今秋泸州府打擂马上又要开始了,让他二人去打擂,哪个打得好,就把这本书给哪个。”说罢,拿出一张烧黄纸,上面是重庆缙云山的云空道长约峨眉山的逸乐和尚,到泸州府主擂的邀请函。

泸州府的擂台,自打元人攻打神臂城以后,就开始了,断断续续办了好多年,远近闻名。叙泸一带,上成都,下重庆,出夔门,到处都设有武棚,箭道,棚子里请来武艺超群者传授技艺,学习者专练弓、刀、石、骑、射,以后可以武科考试,逐级考取武童生,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跟那个自隋开科取士的科举一样,熬得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天下扬,得了武进士,也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所以每年武生蜂拥而来,在忠义山上攻擂夺魁。擂主是有身份的武林巨匠,或业界耆宿,不然很难服众。刚好逸乐和尚跟神灯长老,空山住持,清云法师,枯树和尚等武僧,都是川内武林的名流,他们说句话,百里传声,一言九鼎。

“好嘛,就依你,我回去给他们说清楚,再把他们带来比一比。”平时提纲挈领,这个时候发觉自己脑壳不够用,还是师兄弟明理,看来,好多事情,真的是旁观者清哟。

七、忠义山摆擂

金秋时节,收成装仓,人们有闲有钱来观擂,你看那忠义山四方,上上下下,到处都有茶摊茶棚茶园,如喝沱茶的绿天,喝花茶的同春,喝菊花的清泉。到处都有酒桌酒肆酒馆,如吃麻辣的承香楼,吃咸鲜的五柳春,吃酸甜的聚丰源。还有无数卖糖关刀、风吹吹、纸烟卷、香瓜子、糖豆花的……打金章的会,已经成了最具地方色彩,乡土风味的花会了,人们摩肩接踵,喜气洋洋,把打擂比赛的氛围,搞得跟过年似的。

忠义山上,有片空旷草坪,搭着一个大擂台,擂台四周,用靛蓝色的布,遮拦成一极大的圈子,门口碑书白字“打金章会”,圈子里虽然不大,却摆着十来张茶座,围在擂台前面。一直以来,台上龙争虎斗,人吼马嘶,打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台下却品茗饮酒,吟诗作对,酒酣耳热,喜笑颜开。完全是坐山观虎斗,隔岸看火烧,管他几个莽子牛打死马,马打死牛,你夺了金,我挣得银。那些文屁冲天的儒仙绅士、酸腐秀才,还经常骚兴大发,摇头晃脑,即兴吟诗。你听:

今年劝业八回开,多少英雄摆擂台。

手艺若潮休要去,谨防舂你下台来。

要是陈来轼这个莽娃听了,不生气才怪,肯定比收拾胡打药还弄得凶。

擂台角艺抢金章,集合江湖打打行。

武术本来为国技,大家努力更提倡。

听到这个,李武举就要笑嘻了,说得在理呢。

登台较技问谁强,出手双方各主张。

却怪旁边空展劲,说他起腿不相当。

李武举又要笑你,锅儿是铁铸的,泡粑是米蒸的,不信,你来试试哇。

柔术场中尽教师,多少先生学打锤。

劝郎莫向旁边立,防他言出手相随!

用这个论短长,谨防李武举、陈来轼、阴铁拐这些找不到地方发火的,又跟你毛起。

打擂赛前,忍苦和尚回去跟几个徒弟细说一番,把泸州府这个武人的活动,郑重而生动地展望了一番,说得大家都有了浓厚的兴致。练了这么久,不就奔这个来检验一下火色吗。为师良苦用心,要打开大家讨要功谱绝学的心结,用这种公平竞争的方式,都觉得搁得平。几个人兴致勃勃跑到忠义山打擂处,找到报名处注了册。虽然是死伤自负,忍苦和尚还是一再叮咛,注意安全,能争即拼,不赢要退,见好就收。

八、众同门过关

“要得,就按师父说的。”大家口里答道,心头却想法不一,三尖石是生性豪爽又老练懂事,他才天不怕地不怕呢。李武举不善心计,但也不睬祸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阴铁拐和龙拱白啥感觉都没得,反正师父说的是对的。陈来轼外似阳刚,内怀阴柔,恨不得马上出擂,给忍苦和尚、三尖石、李武举们一点颜色看。

各路英豪,云集泸州,比武的人才多哟,都想博个武功名。但功夫这个事,入门引路是口授,功用无息靠自修。你没得一番寒彻骨,哪有梅花扑鼻香呢。都是练家子,你没得一点看家的本领,哪会有好果子吃嘛。拳谚云,不怕千招会,只怕一招精。你有自己的绝活儿,就有奔前的基础。啥子初赛打“资格”呀,复寒打 “蓝章”呀,这些小儿科的表演,都可以顺风顺水,轻而易举。这个时候扛个牌牌回去,也算光宗耀祖,不辱门庭了。但要让大家竖大指拇,你还得尾巴夹紧,因为艰苦卓绝的比赛,还没开始。究竟是会家子,还是瘟猪子,要让大家见识。

三尖石、李武举、陈来轼既得了忍苦和尚的悉心指教,又起早贪黑地刻苦练功,经常把三边两户都闹醒了,那些闻鸡起舞也不是白练的,几轮恶战,全都取得了“资格”,打得了“蓝章”。

忍苦和尚暗自欣慰,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东西,没有辜负自己的心血,晓得举手不留情,当堂不让步。能打敢拼,勇于争胜。而且深得自己的理论精髓,眼功练得精,克敌占上风。可惜,有了本事,板眼儿就长了,做事就弯酸了,在育人这件事上,我还真没修到曲阜孔府,炉火纯青。

虽然银章难打,但三尖石遇到了一个胖娃儿,黄蜀中,人年轻,很精神,拳锋利索,腿脚灵活,一个回合,两个回合,大家都没分胜负。再战,胖娃脸发虚,气喘频,汗也来得快了,看来,三板斧功夫可以,二两棉花绵不得。以三尖石之刚猛勇武之力,正是一枪下马,一回甩翻的好时候。正当他要用尽全力让对方“倒桩”时,忽然想到师父上场前教的“见好就收”,赶紧收回攻势,假装周旋,给对方几个让手,让他体体面面地输下台了。

李武举不一样,他遇到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善使拐的阴铁拐。他那疯子一样的打法,弄得对方气都喘不过来。但是阴铁拐也不是等闲之辈,都受了师父的点拨,同行较技,留手不留拳,打得也很亡命。但终于敌不过李武举眼花缭乱的杀法,身上“见红”要多得多,激战了几十个回合,心甘情愿认输。

龙拱白原本就会纯阳剑法,再加上师父的教诲的“以巧破千斤,千斤力在后。”舞得更是招蜂引蝶,轻灵飘逸,那个来自叙府的同行,连连称绝,自称不敌,敛剑收擂。

陈来轼人虽聪慧,肚子里却存了曹孟德那种“宁我负天下人,毋天下人负我”的想法,他不仅要打个金章大出风头,还想在众目睽睽的擂台上,打赢三尖石,这个称霸泸州武林的绊脚石。

如何打,他私下串通门子,作好暗号,在打金章时抽到三尖石,这是他想要的,不扳倒三尖石,自己永无出头之日。

“这样整要不得哟。” 组织比赛的怕把事情弄乱。

“有啥子我承担,有啥嘛,不就是高手跟高手硬碰硬吗。”

“好嘛,这还精彩些。”小人物办事,得两个好处就乱整。

逸乐和尚根本没料到会有这个铺排,他笑道,“只说你两个谁能打个金章,不料还正好碰到一起了。”

陈来轼冷冷一笑,“碰到一起才好嘛,才好比真钢见输赢,免得人家找话说。”

忍苦和尚见他眉宇之间透出杀气,心里忧虑,说道,“陈来轼啊,你兄弟两皆我徒弟,平日没有厚薄之分,以往说你不对,也是为你好,望能体谅为师的苦心。我其实巴不得你们都正经做人,功夫高强,师父脸上也有光彩呢。”

逸乐和尚也道,“也是哟,你两个本是同宗兄弟,佛门历来主张慈悲为怀,忍辱度人,擂台上认真比个输赢即可,莫硬为此打起气来,不值当。”

三尖石也傻笑着对陈来轼道,“小兄弟,你功夫不差,哪个都晓得,没必要渣子去瓦子来的。”

陈来轼听了,只冷冷说道,“三尖石,咱们都开始打金章了,说那些空话干啥,有多少本事,你只管使出来,我奉陪就是了。”

三尖石摇摇头,看来,我也不能让他小瞧了,提防到他做的过场才是。

九、打金章决胜

擂台的两方,两人麻利地站定。只听当当当,铜铃一摇响,陈来轼早摆好一个“猛虎出林”的架式,脸孔阴冷,恶狠狠盯着三尖石。三尖石却傻傻一笑,摆了个“如封似闭”的门户,来嘛,我虚你才怪。正想着,陈来轼旋风一般,“嗖”地窜到跟前,双掌虎扑,猛然间抓三尖石的面门,三尖石忙双拳上迎。谁知陈来轼那一招“饿虎扑食”是诱敌之计,下面早“刷”地一个“穿心腿”蹬来!三尖石忙用双拳下砸,以击其腿。这一击力逮万钧,陈来轼急收回腿,保护自身。然后旁走偏门,右掌“二龙戏珠”直戳三尖石双眼。三尖石心中不料,这个陈来轼,太凶残,招招都下黑手,仓促间有些慌,急忙埋头躲过鹰爪般的利指。没想到陈来轼又用击打胡打药那一招连环腿,趁势“刷”地一声狠踢其小腹。三尖石刚好面对他,只好硬生生用左手将陈来轼的腿勾拨开,正要右拳一计“破面掼锤”向他砸去,忽然铜铃当当响起,一局到时。三尖石急收回拳,不料陈来轼却乘机窜上来又是狠狠几拳几腿,打得三尖石猝不及防,嘴角流血,那摇旗的裁判急忙上前推开陈来轼,主擂的逸乐和尚气得大叫起来,“陈来轼,这是擂台较技,并非江湖黑道,铜铃已响,怎能乱起黑心暗算人?”

台下看擂的全都吃了一惊,年年比擂,规矩严守,这娃太不落教,破坏了擂规,不配武林中人的称号。

忍苦和尚气得双眼发直,大呼,“不讲武德,便是武贼!”他心头明白,陈来轼虽比三尖石身法灵巧,但功夫不比三尖石,只是三尖石生性忠厚,看得出他今天打擂并未十分当真,没想到陈来轼竟是这副歹毒的心肠。

三尖石挨了几火,一声惨笑道,“陈来轼,哥弟伙,你硬是要乱来呀?”

陈来轼高声道,“莽娃,收捡起那些兄呀弟呀,少罗嗦!有道是打擂不认亲,只图他打赢。”这个时候了,讲太多礼信,会影响自己发挥。

说话间,铜铃又当当当摇响,第二个回合开始了。陈来轼早摆个“毒蛇吐信”的架势,冲了过来,接连“嗖”的几拳,连珠炮般狠击三尖石咽喉要穴,可惜火候不够,被三尖石的云拨掌一一拨开,反用“破面掼锤”打来,陈来轼倏地转身,又是一计连环腿,直踹三尖石裆部,却被闪身躲过,陈来轼故技重施,又是一招二龙戏珠,双指猛戳三尖石双目,好险。

三尖石急忙“呼”地一纵,跳出圈子,一抹嘴角还在流的血,钢牙格格咬紧,突然不摆门户,直端端正对陈来轼垂手而立。看到这个局面,台上台下的行家们无不惊讶。天啊,三尖石竟然把胸膛一线的位置,性命要害所在,四门大敞,暴露于敌,而且竟然是消极挨打的架势,他这是要做啥子?果然,那陈来轼“哼”地连连冷笑,心想,这瓜娃子简直昏了头,找死啊,老子冲上去上面右拳一计“黑虎掏心”,下面左掌“猴儿摘桃”袭他下身,再顺势一个连环腿,踢断他的连二杆。果然他就势欺上,倏地窜将上来,谁知三尖石并不躲避,又气,又恨,又悲地大吼,“陈来轼,你龟儿子好黑心哪!”早伸开那又粗又壮又硬得像铁棒的手臂,将陈来轼牢牢抱住。

“啊呀!”接连发出两声的惨叫,三尖石被陈来轼的上下阴狠毒招打得头冒金星,摇晃几步,最终站定。陈来轼的胸膛内发出“嘁嘁嚓嚓”的几声响,肋骨早被三尖石的神力箍断了无数根,失去力扎,如土委地,瘫倒在擂台边上,动也不动了。

所有的比赛,以这场师兄弟的对擂,最为激烈,但胜负已决,摇摇晃晃而站定的三尖石,最终获胜。

擂台赛结束了,三尖石、李武举、陈来轼、阴铁拐、龙拱白,还有各路英雄,得金章的得金章,获银章的获银章,披红挂绿,打马游街,鞭炮齐鸣……那气氛不亚于在保和殿中状元,探花,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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