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留学时间短,很快回到熟悉的江阳,三尖石内心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山,依旧青葱,水,仍旧激荡,但是,这已经不是先前的印象了。就在这绿满山水间,跳动着他希望的影子。他在心里说,我们这些心怀未来的热血男儿们,得为这一片生育,养育,抚育自己的故土,做点什么,让滋润的颜色如浓烈的老窖,更醇厚,更芳香些。
他走在观音坝,跟他拉话的还是那些打场粮的田夫野老,乡邻大爷些。踱到沱江边,看到的还是那些淘米洗菜的婆婆大娘,叔伯婶娘们。唉,这一方水土,这一群男女,原本就是这样平和,快乐,充实,自在,虽不说是羲皇盛世,也是自在乡土嘛。可是,经不得推敲,你一细看,一个二个面黄肌瘦,脸无血色,哪里有真正舒心的生活,安逸的日子哟。
可是乡民们过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恬静岁月,没有更多的烦恼,他们的眼前敞亮着呢,见他过来,主动招呼。
“三尖石,好久没看到你了,啷个变白了呢。”
“哪儿的话,我这脸膛,爹妈生来就这个样子,比不了桴碳,也赛个李逵嘛。”他跟他们打趣呢,自小生活在一起,就像长江里一拨一拨的游鱼,一点不隔心。
“三尖石,我们那条街,又有人丢东西,贼娃子硬是凶呢,把张家的一架风驳都搬起跑了,今后吹谷子糠秕都成问题。”
“那么大的家伙,肯定不是个把人能扛得动的,抽空我找兄弟们理抹一下,把风驳追回来。”
“舵爷,下场口一群年轻骨嫩的,经常在几家摊子面前惹是生非,不拈东家的卤猪脚,就端西家的叶儿粑,痞子些搞惯了手脚,硬没得人教招,你是公口的舵爷,帮人家伸个头呢,小本生意,哪儿遭得住骚扰哟。”
“这些家伙脸都不要了,年纪轻轻就不习好,还出来混个啥子名堂,老子逮到了要给他们取重,长长记性,晓得我们泸州人的骨头和血性。”
“你名声这么响,知会一下四邻八乡的袍哥兄弟,收拾一下那些吊二甩甩的家伙,整肃一下上下场口的秩序,还我们一个太平。”
“要得。”
七嘴八舌的男工妇女,没把自己当外人,三尖石成了鸡啄米,拼命点头,说按大家的意思,马上办,然后回小市去了。
西坳,在小市一条偏街上,是一处山西大户人家的三进院落。那些晋商在川南做盐酒生意,发达之后,修的公馆别院,宽大,洋气,深广,坚固,完全是上风上水的居家之所。但是,老西儿干事有追求,生意做大了,就奔成都省,重庆府,往上海城,北京都,到大地方谋发展。这里的院落,熬不起价,随随便便几个钱,就卖给了当地的有钱绅粮。本地宿老六的祖上,兑足银子,便接手这家院宅。院门,花厅走廊之类,稍加修葺,整个公馆就焕然一新了。也不晓得是位置当正,还是文脉气浓,宿家断断续续好几代,硬是考出了不少进士举子。学而优则仕,这些先人们在外放了道台,府尹,知州,县令的缺,遵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孔孟显学,和“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官宦哲学,一个个整得风生水起,口碑载道,成了德隆望尊的贤达,泽被后世的功臣,都不回乡了。等宿老六接过祖上阴功,八字脚蹬起背四书五经,写八股制文,却风头变了,清廷已经腐败了,科举已经乱套了,他只挣到一个小秀才。秀才就秀才,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他拾起随遇而安的祖训,安安心心守着这一院落,做起之乎者也的先生。虽然做山长,是西席,但他与时俱进,讲究干净,清雅,有儒气,懂文明,经常被大家请来识文断字,请来断家长里短,请来断是非曲直,因此,他对世象,对社稷,也还了然于胸。这些年,革新排满思潮的潜流在奔涌,作为一个文明人,他也身不由己地卷进去,不能自拔。他这个表面迂腐而内心耿直的教书先生,不再像先前那样讲究,除了继续教授那些开蒙的俊男娇女,在关关雎鸠的氛围里饱食终日,也还带些粗通文墨,讲礼行善的江湖朋友,来谈天说地,辨是识非。这里边,急公好义,威武勇猛的三尖石,就很对他的脾气,有事无事都要招呼过来坐一坐,摆一摆。尽管三尖石是公门中人,但巡防缉捕之余,也爱邀上三五兄弟过来,扯南山说北海,远到盘古开天,近到袍哥做事,大到天王老子,细到街边小子,热闹的时候慷慨激昂,无聊的时候嘻嘻哈哈,反正年轻人就是说得拢,打得堆。
现在三尖石就聚在西坳,宿家的西坳,他也不装模作样地摆盗匪的清剿,杂皮的收拾,也不高声武气地控诉清廷的昏庸,官府的无道。他把受过孙中山孙先生教诲的朋友,分别介绍给来自上八县下八县的亲近哥弟伙。
“我说哥弟伙,今时不同往日,这里好多陌生面孔,你们认不到。但是,要说出来,吓死你个王三娘,他们可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遇到他们,是你们上辈子积了德了。”三尖石把大家的胃口掉起来。
“大哥,你不是这样风格哈,以前做啥子,都是心直口快的,咋个这回久不见面,一碰到就鸡脚神戴眼镜——假装正神。”一群泥脚杆子,突然间被袍哥舵爷搞懵了,这是要干啥子。
“你们弄醒豁,他们是请都请不倒的大神,留过洋的文明人。”
“啥子洋,光绪帝的光洋,还是袁世凯的大洋?”你扯,兄弟伙也扯。
“东洋!”三尖石一下子严肃起来,要让他们清醒。
“东洋唢,有没有西洋?”站在屋外边的还没看清症候,补了一句。
“嘿,我说哥弟伙,你们脑壳头硬是有包吗?这些人物,可是大清花了银子送出去的留学生。”
“留学生,啥子叫留学生,跟我们有几毛钱关系,大哥弄起扯。”泥木脑袋要扳正,你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清国的官人,也不都是抽鸦片过日子的,也有整天喊叫学洋人的,这不,我们出生那些年生,就有人去西洋的美国,一读就是几年,几年就刮目相看,习军政,念船政,读步算,学制造,真还有收获,有个叫詹天佑的,据说正在京城忙修铁路呢。”
“啥子叫铁路?”
“跟你们说不清楚,就是摆两根铁道道,上面整个冒烟的铁盒子,轰隆隆滚起走,里边可以装好多人和物。”
“我们只晓得除了人扛马驮,就是这江里的水划子,路上啷个能有冒烟的铁疙瘩嘛,还要轰隆隆跑。”几个泥巴装满了脑袋的,想不通。
“那有啥子嘛,好多人还跑到英法去学船务呢,那个甲午战争的刘步蟾﹑林泰曾﹑叶祖珪﹑萨镇冰,不是很有名气吗?”
“哦,哦,划大船,我们懂。”终于说到自己有感觉的了,但这些人呢?
“除了西洋,今天我给大家介绍的,就是来自东洋留学的精英,他们也懂军政,船政,步算,制造,但他们不仅仅会这些,看到兄弟伙一年四季受苦受累,他们还学会了革命。”
“革命,哦,就是你先前讲哪些吗?”
“是,也不是。是,是因为我们都是一个想法,革大清的命。不是,是因为他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做得更细,比我更能,要中华重新振作,刮目相看。”
“那当然对哟,对红心那么对。”众人终于被大哥一席话点醒。
“正中这位是熊克武熊锦帆先生,他是井研人,著名的铁脚板,早几他就习过康有为梁启超之学,思想比我们要前卫得多哟。1904年就跟但懋辛渡海赴日,寻找孙中山。加入同盟会比我早,还受孙先生委派去横滨向梁慕光学习炸弹制法,去年陈天华投海自杀。是他与秋瑾、刘道一、黄仰中、谢圭玉等留学生毅然回国。他善于沟通哦,连孙先生都非常倚重,我们这地方要做什么大事,定然少不得他擘划。”
“这位是黄仰中黄先生,你们都晓得,就是他和杨四哥两个,受了中山樵先生的嘱托,专门来请我东渡扶桑。莫看他比我年轻,在革命这个事上,他是我的老师,以前我跟兄弟伙都一样,瞎猫钻牛圈,没得什么头绪,是他把我引向孙先生,引向笔直的道路,再不用东南西北地瞎碰了。黄先生最大的特点,是光复汉室。孩提时代,他就仰慕英雄豪杰,喜读刺客传记,英雄演义,对拔剑起蒿莱,饮酒赋诗篇,情有独钟,这就是我们两个投缘的地方。哥弟伙还不知道,他就是下河街川南经纬学堂里的高才生,就是在我们眼面前,领受到了革命的观念。所以说,哥几个,平时有空,要多去那地方旁听一下,毕竟那些学问人,眼界高,心胸阔,听点科学知识,得些革命道理,对我们反对清廷,兴复汉祚,振国安邦,才有帮助。黄仰中在日本,可是专学过一门秘技的,他会造炸弹,更会用炸弹,哥弟伙,炸弹这东西,来得陡哟,根本不是几根鸟铳比得了的,我们下来要请黄先生指点,学到这个东西,艺不压身,临事管用。”
“三尖石呢,你就不要把我吹得太玄了,还以为是雷神菩萨下凡呢,到时候再说真章嘛。”
“这位是杨四哥,本土兆雅人。也很年轻,朝气蓬勃的哟,他呀,跟黄先生一起,都是在川南经纬学堂修的学,得的道,但是胆子太雷,除了走上街去吼,还跟志同道合那帮人筹划建立起了输新社,专门印发反清传单,你们想都想得到,就跟我在乡场上有人亲候一样,他的那些纸飞飞儿,也被官府察觉到了。都说饭饱生余事,缉拿革命者,是巡防兵丁的正事,只要知府老爷一声令下,他们就跟遇到掘他祖坟的仇人一样,扑爬跟斗来撵杨老弟,哪儿让他们逮到呢,那不遭洗白。于是乎,他们就远走高飞,去了日本,去了东京,在明治大学深造。深造是深造,造反归造反,这不,把我都带进去了,也把你们带进来了。有啥子事,多请教他,没得亏吃。”
“这位是黄金君,叙永兴隆场人,出是川南经纬学堂出来的,其实,那里是一批唤起群众,推翻帝制、救国救民、振兴中华的热血青年,你看在座的,黄仰中、杨四哥、黄金君、赵铁桥、金丽秋、雷铁岩、陈漱云,好多都是。今后多照应。”
“这位是黄金君的妹弟赵铁桥,能干人,这盘举事,少不得他这类兄弟伙抽起。”
“要说真正年轻有为,还是这位谢贤弟谢圭玉,谢先生是荣县贡井乡的,跟那些有追求的一样,考过科举,但是他那些匡世济国之策,豪气干云之语,根本就不能获得迂儒们的首肯,那结果,是个清醒的,都想得到结果,肯定未中。他也八字脚蹬起,跑到东京去读早稻田大学,那地方虽然是东京郊区的一片稻田,但培养出来的人,早就超越农田里的种作了,你们看嘛,谢贤弟俨然就是一个指挥若定的军事干才,他这个老资格的同盟会会员,也受到孙中山的器重,早就让他跟日本的进步人士肱曲结识,还进入了日本小室私立兵工厂,学习制造枪药技术。我们这个堂子,今后,就是这些老师来教导,来指点,大家一定要虚心些,勤勉点,争取搞出点名堂来。”
“这位贤弟是程德柱,井研的光头,别看他人年轻,但是做事沉稳得很,又机敏,跟你们一帮急性子相比,明显要冷静果敢得多,这呀,多少都得益于熊克武熊先生的点化。他跟我们兄弟伙一样,都喜欢读兵书,都喜欢耍开剑术,跟我一样,在清军队伍里边干过,对其中的一二三清楚得很,当然也对官府的腐败了如指掌,恨得牙痒,你们不要看他剃了个光头,这是有讲究的,就是跟清廷不共戴天。”
“大哥,你说得好,这帮能人志士,令人佩服。但是,这些那些,泸州纳溪,这门那门,锭子棒锤。我们听过你说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晓得官府杂毛,手伸得长,爪子又尖,整得我们黄皮寡瘦,没得活路,一句话挽总,你在前边走,我们跟到操就行了。”黄醒三是水上起家,哪习惯坐在这里洗脑壳,他那身腱子肉,就是舞弄篙杆练就的。你让他坎上水下颠来倒去折腾,他欢喜得不得了。现在,还不如摸几把大贰牌,打发瞌睡。
“你看你们呀,脑壳还是糨糊装多了,还不灵醒。我平常给大家说的,没管用呢。”三尖石觉得,革命这个词,离这帮蠢材,确实太远。
“你说那些,跟我们差起八丈远,我们啷个搞得醒豁嘛。”黄醒三不满哥老倌那些说法。有啥子,砖子来瓦子去,明摆,现在这帮人,一个二个斯斯文文,能够雄起吗,他把怀疑写在脸上。
“真的远吗?”三尖石问了一句。
“不远,你都从日本国回来了,我们大致也明白了,比如这扬州也好,嘉定也罢,那是在中国东边,我们在西面。比如这史可法大爷,有古代的真豪杰,孙中山先生,今天的明白人。比如以前是你一个人跟我们大家吹,现在是一帮热血青年,在我们眼面前混,反正呀,太平军,义和团,捻党,都是嗨的拳头硬,本事强。你说是不是?”粗人糙语,耿直火爆。
三尖石觉得,这话虽然不太中听,说明兄弟们多少是搞懂了自己的意思,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这个决心和行动,已经上路了。他对兄弟们说,“今后,遇到道上的兄弟,仍然是袍哥的切口招呼,但是,遇到革命的朋友,我们要换一种方式来见面,你问:何处人?他答:汉人。你问:何物?他答:中国物。你问:何事?你答:天下事。好了,这就是自家兄弟了,就是反清道上的战友了,就要好生款待了。”
“行,就按大哥的吩咐,来我们试一下。”一群人装模作样,嘻嘻哈哈,把场面造得热闹非凡。
好长一段时间,他与熊克武、谢圭玉商讨如何唤醒兄弟伙,利用袍哥这个掩护,分舵结社。与黄仰中、杨四哥斟酌,安排哪些人跟先生们学,指挥,联络,制造,上阵,攻防,一套一套的,他又指派黄金君、赵铁桥、金丽秋、雷铁岩、陈漱云等人,发挥各人特长,开展具体的组织,教授。
这是一个秋夜,骆子舟、黄醒三、陈七、杜八几个人围在西坳的天井里打大贰牌,坎上看牌的十好几个。
“今天黑我手气好呢,当个庄吧,就和了天和,想啥牌来啥牌,分明是瞌睡来了就遇到枕头,嘴巴渴了就碰到凉水。”黄醒三手舞足蹈,酒窝刻满一脸。
“哪有遇缘的好事哟,我们看看。”陈七不相信他吹牛,他能一脚踢到狗屎?
黄醒三把牌一摊,这二十一牌排列得整整齐齐,大贰柒拾,三个大伍,三个大捌,两对小二七十,三个小四,一对小一,庄家摸起来的就是小一,果然不用打,大家就认倒霉了。黄醒三的手热得烫呢,这几十和,够大家喝一壶的了。
“你们这是咋打的,没打牌就认输了,有点玄呢。”金丽秋从小就接受正规教化,没有见过这些街边的娱乐,原来这里边还有不少名堂呢。
“哥子你不懂了,这大贰虽不是你们研习的什么高雅技艺,但从古至今,还是有规则的游戏,比如,这天和,地和,恰十和,这红通棒,这海底捞,各算各的钱,各赔各的耍档,你要真喜欢,我们就教你,不收你学费,只收你做徒弟。”
“好的不教,你不习好还要乱传!”三尖石戳了那个多嘴兄弟的额头,不准他使坏。
“丽秋,这边来,我们说正事。”他身边聚着很多人,都听他和熊克武的。
“说反清这个自然,要举事可不简单,你们几位外地的朋友,可能不晓得,我们泸州这个地方,濒临长沱二江,城墙筑得牢,不然,那泥巴早就被泡稀了,基脚不稳,肯定坐下去了。那些年打仗,根本攻不上,自然也攻不进。我们得想点办法,还要不引起注意。”他在抛砖引玉。
“三尖石,你说这情况,我们一看就明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突然袭击。”熊克武叫锦帆,不如叫锦囊,一出口就是针锋相对的解决办法。
“要得。”大家异口同声附和。
“光这样还不成,得做好两手准备,是我们的人,轻而易举进城。不是我们的人把门,就用炸药炸城门,以防关键时候闪火。”
“这个想法周到,不怕那些清狗不遭殃。”
“大家意见统一了,我们就选派有经验的,带支队伍造炸药,这个事情还得瞒天过海,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黄仰中等带领黄醒三、杜八等二三十个会硫磺硝子的兄弟伙,到叙永山沟里去配制炸弹。
“人这么多,要不我也去,反正我对这个东西,轻车熟路。”熊克武说到。
“你去了,我们这里要商量个事情啷个办?”三尖石还是需要留个能全面考虑问题的,他把赵铁桥、雷铁岩配给树中,这样基本上应付得过来。再说,一硫二硝三木炭,这些会传统制药的,还是熟门熟套,摸得到锅灶。
事情很顺利,大家就按这些留学生们在日本国学的本事,比着箍箍买鸭蛋,丝丝入扣地工作,小心谨慎地忙开来,很快就研制成功了自己的土炸弹。
叙永山沟最大的好处是隐蔽,山高林密还沟深,转过几弯几坳,你根本听不到声,更见不到人。大家除了谨慎,也要放松神经。于是轮流守着那些宝贝疙瘩,其他人又忙着在大贰柒拾的吃碰杠和中,云里雾里,优哉游哉。
“有情况没得?”黄仰中肩负的担子要重些,不单要教他们制造出威力不比寻常的炸弹,更要兄弟们安全。
有些东西,你还说不得,越重视它,就越矫情,这些精心照料的疙瘩,竟然真让大家喝了一壶。
黄醒三他们怕炸弹受潮,专门用烧黄草纸包起,只让每个宝贝疙瘩留出长长的引信。结果守炸弹的杜八熬通夜,睡着了。山里的野物多,兀地窜来一只鸡,叨起大贰桌旁的纸捻,飞叉叉跑出去啄,结果,东啄西啄,就奔睡懒瞌睡的杜八这边来,几甩几甩丢到地上,又去啄山果子支了。大热天头,纸捻就是上好引火物,不晓得这些千提防万紧张的东西,就遇到悖时的纸捻,幸好树中眼尖,发现这边藏屋在冒小烟子,赶紧跑过来,连拨引信都来不及了,一头扑到呼呼大睡的杜八身上。
炸弹响了。
树中遭了。
大贰停了。
众人瓜了。
……
大家把黄仰中送到附近的姜二郎中那里,哪得行嘛,姜二郎中说,这可是刀火伤,遭的是内创,我这些草草药,哪儿有那么日天的本事哟,你们赶紧送泸州府。天啊,不是说瞒天过海,阴悄悄的,哪还敢往泸州府呢。
三尖石气惨了,但来不及说别的,赶紧带领人马送重庆府。但是,他走不脱。
大家伙还望到他的呢。
“硬是遇得到你几个哟,再耍嘛也留个把清醒八醒的噻,又不是不让你们闪一闪,耍一耍。”
一群大人犯了错,跟半截子幺爸,没啥子区别,都啄起脑袋,听凭大哥数落。袍哥人家,未必然还不认账?
问题不是这个,关键是黄仰中这一躺起,送医要大把的钱,不是医个头痛脑热那么简单。制造新的炸弹,得重新搭灶,也要大把的钱。原本的起事,大家凑合起,还勉强对付得过来,吃的,用的,逗逗凑凑,将将就就。现在,本钱出脱不说,还要大量应急的钱,真的是手长衣袖短,捉襟见肘了。
一群苦瓜脸,变成了和尚的脑袋——没得抓拿了。
虽然这事儿暂时只好放下,但是,袍哥的神通广大体现出来了,没有几天,就有兄弟传话过来,说最近有一票杠银要过瓢儿谷。
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三尖石约定骆子舟他们,把这活儿接下来,既可以为起事筹款,还能为黄仰中看病。
二○○三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