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昌会馆的热闹,堪比往常,茶桌上瓜子花生堆起的玄龙门阵,抢了柳敬亭们的生意。那些有事无事的茶客,都把麻将搭子,象棋角子,大贰叶子,牌九片子,长烟管,短烟棒,水烟筒,叶子烟,全放到旁边,聚精会神地听,那个豁嘴的家伙贾神吹,有盐有味地言说三尖石的本事。
“你们是晓不得哟,这袍哥大爷三尖石,这回硬是嗨了漂亮哦,连一城的知州都奈何不了。”
“平时间官老爷趾高气扬,哪可能会有搁不平捡不顺的,人家是朝廷的禄臣,吃穿都是皇帝老儿配备的,虚过哪个?”柳五四在这一带,当咬匠是出了名的,他才不可能见到封皮就是信,干什么都走怀疑路线,经常整得跟他摆龙门阵的收不到幺台,这不,就开始杠上了。
“这回也是你说的那样,牛气冲天,但是,他老人家在大江大河里莫得事,却在阴沟里头翻了船,栽在三尖石面前了。”豁嘴比划着手势,手掌尖从上倒栽下来,纹丝不动。
“三尖石显的啥子能耐,能让清廷的走狗闭声闭气?”
“哎,哎,哎,你们咋个搞起的嘛,小店从来都遵莫谈国事,莫议官家,你们这样整,还让我这茶水生意开不开嘛。”茶博士心虚,自古民不与官斗,要是茶客里边有探子,自己又要被拿问,给官爷塞俩个钱是小事,要扣下生意,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怕个啥子嘛,知州大人都已经没脸了。你们才不晓得哟,胡昭龙胡大人亲口说的,他看到三尖石从房子里头腾起来,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唬别个,你看到哪个会飞,三尖石再有本事,也不是云锦山上的麻雀,说腾就起来嘛。”
“你懂个啥子哦,当年三尖石在崇武哨棚拜忍苦和尚为师,天天黑更半夜练拳,吃苦受罪好长时间,然后打得金章,你娃娃不晓得还在哪里吹唢呐儿。”豁嘴神吹为了增加可信度,吹壳子也要搬一截历史过往来压秤,听得你扳都扳不脱。
“就算有轻功,也不过借助墙壁上的洞洞眼眼,或者角角杈杈,翻上爬下而已,大家都是这川云贵接壤的地方子民,谁不懂,你格老子莫乱盖。”柳五四偏要乱盖一气,管他结果如何。
“是,我乱盖,那么多兵爷,那么多袍哥人家在场,都是乱盖得了的吗?你不听就莫打岔。”豁嘴原本是希望有人跟他较劲儿的,但忍不了柳五四这虾子死缠烂打,扭到闹不扯票,还要捞起一头肇,便顾不得先前的考虑,于是脸红筋涨地耍泼。
“说得像不敢犟,你娃吃竹子屙箩篼——肚子头编的哟。”柳五四自然是会展言子的,歇后语马上就来,还精准恰当得很,可惜了,云昌地界,这么一个语言巧用的人才了。
“我承认是编的,问题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你问毛三爷,瞿五爷,他们昨晚上的摊子收得晚,陪到兵爷搜查。是不是有这么档子事。”
“那个武功了得的陈来轼都说,三尖石可能是驾土遁了。”毛三爷认真地点点头,他一辈子老实巴交,话像烙了铁,把大家的狐疑烧去了一大半。
“土遁,土遁,你以为他是姜子牙那个年代的神仙吗?”
“莫狡哦,陈来轼的功夫是跟三尖石差不到好远的哦,两个人又是拜的同一个师傅,又都谁也不服气谁,能这样高地评价自己的同门,未必然我们还不信?”豁嘴呷口茶,又继续神侃。
自从张献忠剿川,湖广填四川,泸州城里小市码头上的云昌会馆,总是云聚着南来北往羁客骚人,东奔西走的贩夫走卒,本地那些肿眼皮泡的无事包经一族,每天都朝贺着铜茶壶咕嘟咕嘟的生意。而茶桌上,无论春夏秋冬,永远弥漫着蒙顶毛尖,峨眉飘雪,宜宾沱茶,古佛绿茶的袅袅云烟,茶客嘴里,也从来没有理清过那些楼扯猴猴扯楼的渣渣秕秕。但是,这一回关于三尖石的壳子,大家却异常兴奋地听得展劲儿。这才好久的事,这才好近的事嘛。
那么,这么了不得的三尖石,现在究竟在哪儿呢。
三尖石得兄弟们的帮衬,风风光光地葬了老安人,便在西坳那个安静的地方,丢心落肠地组织起事了。
那么万恶的清廷,不得不反嘛,他的脑海里,这些年来那一个个铭心刻骨的印象,通通浮现出来。
河码头专门整穷苦百姓的刁钻卡员,逼得铁二爷变卖了铜铺的恶少饭甑子,江防那些欺负老弱病残的凶恶巡防兵,团练大队那些吃饱了惹是生非的地痞混混儿,叙泸各地那些躲在瓮城的一干团总,吏员,干探,永宁道、盐茶道、叙府知府、泸州知州衙门里寄生虫一样的狡猾老爷,至于省城的,京城的,想来更是爪子深得可以一针见血,总而言之,州府司库这帮家伙,都是自己亲自得见,亲自领教过的。还有那史上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腥,鸦片进入国内的民不聊生,中日甲午海战的惨败,前两年,倭国和俄国在我们的地盘上打仗,以杀中国人多少定胜负,这些狗杂碎的罪恶,竟然在清廷的天下活生生血淋淋地发生着,流淌着。更可恨是慈禧老佛爷把持的这个腐败无能的清廷,忍不忍不下,干又干不过,最后破罐子破摔,虱多不咬账多不愁,任凭大小洋夷欺凌,简直丧权辱国气数已尽,早该倒台了。
好不容易起来的几次革命,都遭了清廷的毒手。太平天国没干上几年,洪天王那么大的阵仗,败了;捻军起事,风起云涌地干,也败了;沪上的小刀会,轰轰烈烈起义,也败了。看来,满清鞑子经营了三百年,攘外不行,卷内血腥,根深蒂固,大棒呈威,上自朝廷老儿,下到路府州县,为了占取自己的利益,结成了欺压盘剥的坚城,要想这坚城土崩瓦解,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但是,炎黄儿女自来就有血性,从陈涉吴广起,揭竿而起开始,此起彼伏,何曾停歇过呢。国人的骨头硬,没有退缩呢,看嘛,“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不是慷慨赴死吗?奔走呼号的孙先生不是在东京演讲吗,不是在南洋筹款吗?湖南的陈天华,前些年在东京激愤地跳了海,本省的邹容,这几年在上海监狱不屈而逝,组织光复军的秋瑾和徐锡麟,是自己佩服的巾帼英雄和反清豪杰,前不久在浙皖两省英勇就了义。看来,胸怀大志,顶天立地的人物,都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先前孙先生、黄兴、宋教仁对我的谆谆教诲,不能辜负。先生任我为大都督,就是要我拉起队伍,在巴蜀地界整出动静来,襄助全国的革命,我只有与兄弟们抱成一团,努力为之呢。现在,母亲已去,了无挂碍,而团练之职,就此了结,胡昭龙的队伍,正四处追逼,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上,管他娘的,老子也铁了心了,彻底奔这条路吧,当年宋公明等各路英雄好汉,不就是趟路子的吗,反正是英武了一世,风光了一世。
他组织人马,开始安排如何智取泸州了。
为啥子要取泸州,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泸州人,有一哨听得进话的兄弟伙,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有他的人。船家渔人,贩夫走卒,巡防粮子,差役堂勇,横竖一瞧,打眼一看,八九不离十,绝大多数都是他的人。而且,上八县下八县的袍哥人家,只要令旗一挥,水电报一发,啥子时候都会雄起扎起,抽起立起,要人给人,要枪给枪。连那些受尽欺凌的庄稼汉,也会跟进,他们恨透了随便苛捐杂税的贪官污吏,恨透了敲膏吸髓的土豪劣绅,他们说,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一两地丁加我们七钱七,九重天子滚你妈三十三!”你听这怒气冲冲的话,要是三尖石一起事,他们会袖手旁观?
再说了,火烧的重庆,铁打的泸州,千百年来,鸡鸣三省的泸州地坝,以险绝的山水优势,相接民风剽悍的滇省黔地,向上,可溯源进窥叙府、嘉定,向下,可顺流虎视重庆、夔府,可谓一呼百应之关键。而泸州城,占有易守难攻之妙。你看那浩浩长江与滚滚沱江,双缠环绕,后面是峨峨高耸的巍巍忠山。只要懂点兵书,就明白两江天堑,百世无虞,而靠山坚城,特别高厚,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克。最为奇特之处,是蜿蜒而上,山上雄峙一座龙透关。傲然屹立在关上,便有壁立千仞,俯瞰两江之雄峻。当年诸葛渡泸,收复南蛮,就曾留下很多诡奇而美好的传说。
现在,清廷的没落,造就了天时,铁打的泸州,造就了地利,人心的凝聚,造就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了。剩下的,就是兄弟伙们如何动作了。
这么大的事,一旦成功失败,都是惊动全川,甚或西南,乃至全国的,不求青史留名,但重兄弟安稳,务必慎重,定要周全。
想到这些,三尖石吃不下饭,睡不了觉,赶紧把神腿李二,铁脚牛三,一阵风卢七带回来的信息,一一逗拢,然后安置各地回来的同仁。
这是一年中光景最舒爽的时候。云滩场下,此起彼伏的土墙灰瓦上,淡淡的青雾,袅袅娜娜地飘拂着,缠绕着。林中浓郁的树丛里,不时传来清脆的鸟叫,锦冠的雄鸡,引吭高歌,打破了人们甜蜜的美梦。早起的人们,已经在地平线下,安睡了一夜的太阳公公,从河边的山坳里爬起来,轻轻挑开河滩上绵绵的纱帐,把老人家的万丈光芒,播洒,倾泻到青枝绿叶上。神腿李二走进一家干干净净的院落,唤醒在此隐蔽的黄仰中,
“黄老师,三尖石吩咐,请你赶紧回西坳,摆龙门阵。”
“好啊,打个招呼,我们立马就走。”黄仰中跟赵二娘吩咐几句,肩上挽个布褡裢,与神腿李二走了。他这一阵在云滩,滋味浓烈地感受到,乡场就像一坛老窖,在泥土的芬芳中慢慢酝酿。日子就是一道春茶,在茶汤的有滋有味中愉悦。自己春风沐着,鲜蔬嚼着,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正想舒舒筋骨,大干一场呢。
杨四哥、熊克武、谢圭玉、骆子舟等骨干,先先后后从各地赶来,各路人马也邀邀约约会齐。那几天的泸州城外,跟田野里的庄稼,有得一比,除了茂盛,就是密杂。
熊克武从犍为来,虽然远,但他说了一个情况,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我刚进泸州城,突然就发觉氛围不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嗨,才怪呢,离开这酒气飘香的地方,没得好久,咋会感觉异样呢。仔细一看,原来城门口的检查哨,多了好多兵。我还以为是对付我的,一看不对呀,过往的男女老少,都要接受仔仔细细的盘查,连那些箩篼,篓子,挑桶,麻袋,也要翻来覆去地倒,摸,检,刺,一副要在里边找出两锭银子的架势。再走一阵,又发觉衙门附近那几条宽街,团练的兄弟,巡防的哨兵,一个二个荷枪实弹,杀气腾腾,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完全没得平时间大烟抽多了的嗬嗨连天,醉眼朦胧。莫非我们要干啥子,他们都一清二楚了?”
“克武这一说,我觉得也是哟,平常间这小市啥样子,我们哪个不晓得,除了欺负那些行商坐摊,吃拿卡要,横行霸道,就没什么正事干,这两天不是这个样子的哟,龟儿子些清兵,举着刀,见谁都跟仇人一样,把明晃晃的刀枪,拿在你眼面前晃,没事儿你都要绕着路走,生怕溅你一身血。连那些站岗的,腰间也别着一柄短鞘钢刀,脸上露出警惕的目光,未必然他们发现了啥子。”
“也没得啥子,就是要抓我,没抓到嘛”三尖石安慰着大家,我们这些骨干,在谋划大事上,要沉得住气,不然,下边的兄弟伙,就成了乌合之众了。
“不像哦,”熊克武认真地说,希望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专门打听了一下,连摆叶儿粑摊子的太婆都说,革命党要造反了。你们听听,你们想想,我们是不是出了啥子纰漏。”
“是的,我们遇到了复杂的情况。清廷丢了杠银,盐茶道、永宁道、叙府知府、泸州知州、宜宾知县们着急,忙着寻找,怕丢乌纱帽。但是,我们准备起事,召集上八县下八县的兄弟伙,从各路来泸州,动静大了,可能惊动了官府。”谢圭玉人虽然单薄些,但脑花儿比大家重,考虑比较细密,他这一提醒,大家就静下来,开始审慎思考。
“衙门里的,没那么精,恐怕是我们自己的兄弟,嘴巴不严哟,摆叶儿粑摊子的太婆,就绘声绘色给我说,大街上那些操大爷的歪人,自己亲口说自己是革命党,吓得太婆脸色都变了,革命党,是要杀头的呀,小兄弟,莫乱说哟,结果你猜,他们说啥子,是啊,要杀头,我们要杀清狗的头。天啊,你跟老太婆说这些干啥子嘛。”熊克武越说越激动,这些袍哥人家,确实忘乎所以了,嘴巴没得把门的,轻重都不分了。
“就是,原来我以为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要过盛大的端阳节,要划龙船,熙熙攘攘的人流,正常得很,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官府在理抹杠银的事,更在提防兄弟们造反的事。这样一来,麻烦问题就来了,原本只考虑啷个弄,现在得防着清廷先收拾我们。你们晓不晓得,成都的兄弟伙发来水电报,说省宪最近换了人,那个蒙古镶蓝旗锡良连滚带爬离开了四川,出了名的赵屠夫赵尔丰来代理总督,他可比他哥老倌万恶得多,杀起藏民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很得朝廷赏识,说是给皇帝老子分了忧,是个功臣。”三尖石认同熊克武所说的。
“功臣,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是用鲜血染红的顶子,刨到的官位。就算他再厉害,我们怕他做啥子?这个事我都听说过,但是那是赵尔丰在打箭炉驻兵。就是在那个地方,没有开化的藏民聚居地方,他虾子也哈不开,搅不转,根本没精力来川南,光顾我们这一路颜色。倒是他哥子赵尔巽,更阴冷狡猾。两弟兄先先后后都当四川总督,联起手来使手段,我们就真要抠脑壳了。”谢圭玉做出一个抠脑袋的动作,很形象。
“怕他啥子,弄烂就弄烂,成都到灌县。”骆子舟说话心直口快。
三尖石心头也不再风平浪静了,“子舟,不是这样的哦,他们几个说的,要好生考虑呢,我之前一再提醒手下的兄弟伙,我们不是绿林,不是棒客,我们的行动,不是去劫道绑票,不是去拉猪牵肥,不是去打家劫舍,更不是去抱童子,而是对付大队人马的清廷,对付洋枪洋炮的官兵,开不得玩笑,扯不得靶子。带队伍的兄弟,务必要管束好自己的手下,酒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尤其是是最近的日子,千万不要逞凶斗狠,惹是生非。杠银收剿匪了,又没打倒,在我们这儿起作用,但是,官府已经盯上了我们了,不然,咋会兴师动众来云昌会馆来抓我嘛。”
“现在的问题,就是一边约束好兄弟伙,一边加紧行动。”骆子舟性子急,打打杀杀的最在行,婆婆妈妈的最淘神。
“还打,别个都有防备了,不是拿着鸡蛋往三尖石上闯吗?”黄仰中提醒。
“反正不能被动挨打,坐以待毙。”骆子舟是个血性人,受不了窝囊气。
胡大人“管那么多哟,反正事不宜迟,越拖到后面,人困马乏,惹事生非,更麻烦,三尖石,你要当机立断,先发制人,安排如何动作。”杨四哥也觉得好多事情就坏在一个拖字上。
“衙门里的兄弟伙也带话出来,说知州大人估谙是知道了些情况,联系杠银被抢,城区人口骤增,所以才安排了预防措施,还让陈来轼带领人马,抓三尖石呢,显然,起事的风声已经漏出去了,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谢圭玉说。
“我说,兵书上都讲究个智取,我们能不能动点这方面的脑筋。比如从清军内部做点文章。”三尖石搞了这么多年的茶馆讲史,袍哥讲义,有意识地启发大家伙儿打开思路。
“要得呀,叙泸一带的清军队伍中,不少我们道上的兄弟和朋友,完全可以派上用场。但是我看,还是要泸州这个地方整出大的响动来,才能引起四面八方的呼应。”杨四哥提醒哥弟伙些。
“这叙泸一带,是要有个联手,而且中间这个江安,是个枢纽,上承叙府,下通泸州,距离不远不近,江安的巡防营里,有鲍九爷、鱼四爷等同盟会员做哨官,虽然不可能左右队伍,但要是泸州热闹起来,倒是可以做不错的策应。”骆子舟很赞成人多好办事这一点。
三尖石不知在想什么,听了大家的七嘴八舌,又跟熊克武小声嘀咕一阵,然后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议得差不多了,心情也很急迫,都知道,尽管官兵有防备,但经不住络绎不绝的人流的冲击,总会被撕开口子的。那么,现在我就以西南大都督的名义,安排泸州起义的各项工作。”
时间就定在端阳节,利用传统节日的热闹,城里城外的人,一门心思办节俗的高兴劲儿,兄弟伙易于隐蔽。同时也避免了久拖不决,毛焦火辣的兄弟伙引发节外生枝的麻烦。
泸州易守难攻,所以,鲍九爷、鱼四爷从内部联络部分兄弟,先在江安巡防营里边开头炮,攻占江安城,得手以后,留少数人守住胜利果实,带领大部分人顺流而下,造起声势攻打泸州,引起泸州城内的恐慌。由神腿李二跑联络,反正这娃被大家唤着川南戴宗。胡大人
江安举事后,先期潜入泸州城内的兄弟伙,在熊克武、黄仰中、杨四哥、骆子舟带领下,分路进攻知州府、江防局、团练局,得手后,派兵占领永宁道,盐茶道,然后迎接攻城的兄弟伙。
三尖石显然进不了城,一是胡昭龙的手下,没人不认识他,正在城里的每个角落找他,另外,主力部队由他指挥,特别是夜间攻城,需要熟悉城防的他从容调集几千人马,分路进攻,以求必胜。
事情顺利的话,再立即组织人马向宜宾出发,攻打叙府。负责联络成都、叙府的工作,就由铁脚熊克武来做,一来作为举事的重要人物,他跟成都和叙府方面的人熟,便于联系策应。二来他审时度势,晓得哪些该说,哪些省略。
大家认为安排恰当,切合泸州端阳节的情况,符合每个人发挥长处。
“要我说,跟成都的联络要快,万一有啥子变化,大家也能应对。”骆子舟粗中有细,说得大家心头突然间又癞疙宝吃豇豆——悬吊吊的了,但又不便发作。
那两天,三尖石他们表面风平浪静,各自做着准备,随时都可能一声令下,跟城防那几爷子干上一阵。但事情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几天,熊克武就风尘仆仆带回来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哪晓得成都革命党,在省城呆惯了,生怕事情做忙了,不仅无功,反而坏事,毕竟泸州这一火买卖,是新姑娘儿上轿——头一回,要干,就争取一锤子搞定。而这个事情,就不能在泸州城防防备森严的时候动手,得择机而行。
“妈哟,真是军师多了打烂船,眼看大家就要上手了,突然间来这一手。”骆子舟心头很是不快,依得他的脾气,恨不得马上就提着他的大黑伞,飞叉叉冲进胡昭龙的护兵营,杀他一个人仰马翻,实现莽张飞的豪气冲天。“哪这样整,得等到何时呀?那么多的兄弟伙,怎么解释得伸展?”
“是呀,咋办,人家成都省的兄弟考虑得周全,也在理上,我们在端阳节动手,有诸多有利时机,但是面对清兵的磨刀霍霍,肯定要吃大亏,而这种亏,是前所未有的,土崩瓦解的,弄不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可能站不起来。”三尖石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事,爽利,带领一帮人起事,麻烦,要考虑的利害得失太多,仿佛无形的网络,把自己约束得疲惫不堪,挣又挣不脱,冲又冲不破,急人。
“他们的意思,还是往后延,最好是十月初九,那天是慈禧生日。”熊克武虽然难以启齿,但无论如何,还得让三尖石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全一点。“那一天,清廷大小官员,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路府州县,都要聚在一起,搞万民庆贺。”
“是啊,慈禧老佛爷雌威大发,垂帘听政几十年,让那些儿皇帝,孙皇帝匍匐自己脚下,做傀儡,自己呼风唤雨,颐指气使,每年还要搞生日庆,没听人讽刺她吗,垂帘廿余年,年年割地;尊号十六字,字字欺天。”三尖石说道。
“啥子尊号,有十六字长?”骆子舟表示困惑。
“这个我都回不了你,得问谢先生,他学问大。”
“慈禧虽然阴险,但还好面子,所以,脸上贴金,十来年前的六十大寿上,为自己加的十六字尊号,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把寓意好的字都用上了,中外历史上能有几个脸皮厚的跟她比,就算这样子,又有几个人会说她好?”
“行了,就算她老妖婆老不死,真让孝子贤孙抽活起,在生日那些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我们就趁此机会,在永宁道、盐茶道、知州府、江防局、团练局那些地方,用几颗炸弹解决问题。”
“哪有这种好事哟,还是要兄弟伙些,跟那些双枪将拼刀儿,才是正事,毕竟清兵人多,是肉体凡胎,得比划比划才能见输赢。”骆子舟始终相信,耍嘴壳子,终究硬不过打砣子。
东拉西扯的话说了一箩篼,最后的结果,还是依成都省兄弟伙的建议,就定在十月初九,如果得行,那就在十月初一,反正这段时间,上上下下的官府,都在忙着寿考大贺,根本顾不过革命党的起义了,即便顾到,也是左右分心,前后掣肘,拉不开栓。
事情定下来以后,城里城外的兄弟伙,商商量量地散去,免得引起清兵的追剿。大家听完吩咐,都摩拳擦掌准备去了,指望到时候给清狗重重一击。
二○○三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