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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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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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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藏枯搜

华藏寺内的黎明,早已融入到超脱自然的红尘之外,风轻云淡下,禅房花木深。早课的僧人正在洒扫,擦拭,点灯,礼佛,在忙而有序的游刃有余中,透出空门的有条不紊,平安无事得仿佛羲皇时代再临。圆觉大师行进在检视途中,忽见山门外跑进一个慌慌张张的僧人,气喘吁吁,“不好了,不好了!”

“慌什么,方外之人,怎么失了心襟,慢慢讲来,阿弥陀佛。”圆觉大师本来就镇定,右手当胸一竖,气象森严,立马就将这沉稳传达给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僧。

“适才求药之人,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四条汉子围在舍身岩上,正在厮斗,圆睛红脸的一群,戮力同心,杀性太重,那施主恐怕凶多吉少,罪过,罪过,方丈,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听到急切的骇人消息,圆觉大师才晓得那边已经斗得风起云涌,出生入死了,急忙呼那些诵经的,习武的停下来。撇下手上的物什,众僧小步快走,紧跟了圆觉大师,跨出山门来劝止,免得名闻中外的佛门净土,遭到血染,污了门庭。

但是,天地这中,浑然无序,就在这倏忽之间,世界上的好多事情,业已发生。太阳君临大地,四处霞光万点,生灵次第苏醒,沐浴明媚阳光。而剧烈械斗中的人儿,此间正经历生死立判之危。

刚出山门,一向忌杀的僧众,便看见这一幕布惨剧。圆觉大师也失了稳重,心下骤怒,不由大喝道:“何处恶徒,敢来此间行凶!”灰衣汉子正杀得性起,回身见是寺中长老,立时停止了走动,他征南闯北,久经官场,知道峨眉大寺庙都各有背景和势力,就是在地方官绅,也要虔诚礼拜,虚让几分。更何况这些长老都是有身份,有来历的人物,怎敢轻易得罪。但事已至此,不亮底牌,肯定会引起误会,甚至自己吃亏。于是上前,摆了一个拱手,“长老,我等乃公门中人,此番上得峨眉,乃奉总督赵大人的严令,在此缉凶,深怕叨扰寺内静寂,故未敢前来请安。”

“佛门乃清静之地,世外净土,为何引来刀兵,罪过!”圆觉大师先施礼,后发话,每一个字音都有着功力深湛的重量。

“我辈也敬重山门,可惜反贼潜藏此地,不得不上山来呀。”陈来轼没有理会灰衣汉子对佛陀的客气,仗着自己有几下功夫,显出颇不耐烦的怠慢。

“施主,我佛门不问世事,何来匿凶之说。”圆觉大师回头答话,想要修正这个蛮横之徒对沙门众僧的侮蔑。

“大师真不知道?近日川南反贼,啸聚泸州,叙府,江安,滋事造反,被官府弹压,土崩瓦解,闻风而逃。此中匪首三尖石,骆子舟,谢圭玉,熊克武,各奔东西,有两个跑路的家伙,就藏在峨眉山这遁世虚境中。”

“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终日闭闾,诵经修行,没有任何僧众进出,更遑论外人入驻,焉得藏人之猜?”

“还望长老深明大义,以国体为重,放下尊驾,协助我等细致搜缉,才好说话啊。”

“此话怎讲?”

“方才跌下岩去的,便是巴蜀有名的江洋大盗骆子舟,他有一个同党,白面书生谢圭玉,生死结伴,显然就藏在汝之寺中,千真万确。我们不图别的,也不生事,就是领了圣差,要将其拿获归案。”边说,陈来轼边将左手伸向右手,抱成拳,向右上举,以示令得天恩,奉了钦命。

“我佛乃庄严清静之地,老衲已经申明,没有什么反贼同党,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圆觉大师一生气,拂衣回寺,不再理这莽撞群徒。

素以阴险狡诈著称的陈来轼,没事咋会跑到这妙相庄严的佛门大寺来逡巡,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原来他向松经纬,胡昭龙拍了胸脯,说在起事前已经摸透了三尖石一干人的把戏。三尖石事败之后,陈来轼又打探到穷途末路的三尖石队伍,几路人马分散逃逸的行动。这骆子舟惯于江湖走动,跟雷,马,屏,犍,峨各路兄弟,甚相过从,关系之铁,非同一般。任何一个地头住上三五几日,就如回到自己家乡。于是,陈来轼花了二十多天,南下西走,做起一副袍哥兄弟帮干忙的架势,逐一寻访骆子舟的下落。道上的兄弟伙,都尊堂口规矩,诸事不相欺,据实以告。

这一天,清溪场阴铁拐的庄上,陈来轼走进内堂,见室内并无他人,于是左脚斜下一伸,右膝微曲,右手握紧拳头,拳心向上,肘部抬起。左手握拳,托在右肘下,口里念道:“阴爷,小的有礼了。”

阴铁拐见这架势,知道拜码头的兄弟伙来了,于是笔直地站起来,还了一个礼信。不过,他把左拳头放在了右手腕上。陈来轼懂起了,阴舵爷在这儿嗨头牌呢。原来在各地堂口,这种见面,分三六九等的。左拳大指拇朝上,放在胸口前,右拳大指拇也朝上,还与左拳相交,摆明是龙头大爷。左手握拳,放在右臂中间,则为行三,左手握拳,放在右手肘上,则是行五,而陈来轼那种角色,已经是行五以下了。

于是,巧言善变的陈来轼,真的假的,实的虚的一通神侃,竟然从阴铁拐处,找到了骆子舟、谢圭玉的下落,这正印了那句俗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阴大哥,既然子舟二位贤弟在,我们就追随他们游山玩水,下山后我们再聚。”陈来轼虚与委蛇,表面上却是袍哥人家言语,有礼有节。

搪塞好了阴铁拐,陈来轼便带领灰衣、紫衣、绛衣三位汉子,连夜去爬峨眉山。刚到华藏寺的山门外,正好与取药出来的骆子舟撞个正着,遂有此番恶斗。

眼看着大臂上血染征衣,而且疼痛难忍,三个人便忙着帮陈来轼包好伤口。四个方脑壳边缠布带,边七嘴八舌,“这谢圭玉应该跟骆子舟在一块儿,肯定还在这个寺里边。”绛衣汉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骆子舟清晨八早由寺里出来,慌里慌张的,莫非要奔哪儿去。”紫衣汉子出语爽快,感叹之余,想引起大家的注意。

“不管那么多,至少这谢二应该在寺里,我们突然闯进去,整他个措手不及,可能收得出来。”灰衣汉子跟陈来轼心有灵犀,快人快语。

四人意见一致,当下便作了安排,由紫衣、绛衣两人把住寺里唯一的出门,陈来轼与灰衣汉子在寺中挨房查看。

“长老仁义,我等缉凶,也是迫不得已,出家人慈悲为怀,且让小可逐室搜寻,以奉上差。”、

“唉,罪过,罪过,尔等身佩凶器,目露凶光,老衲断不可允。”圆觉大师已经不施礼了,有些决绝。

“皇合不可违,我们把兵刃收起来。”陈来轼来了一个折中,反正谢二的功夫,他和灰衣汉子足够对付。

于是,圆觉大师摇了摇无可奈何的头,指示两个小沙弥,关照他们。

二人从‌山门开始,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僧房、‌斋堂、‌讲堂、‌禅堂、‌库房等等,一一进去,东瞧西睃,东张西望,有些折壁、夹角、隔层、楼子,还要亲自探头进去,弄个真实。这样慢条斯理,陪同的小僧,连瞌睡都出来。可是,搜了半天,哪有谢圭玉踪影!这寺中,除了端庄静置的菩萨,还有横眉怒目的金刚,除了金漆的佛面,就是暗黑的四墙,本来就只有僧众做法事,外人一脚跨进,顿感阴森森的,背上凉浸浸的,加之陈来轼和灰衣汉子心怀鬼胎,壮了半天胆子,才走出来。

“嘿,他妈的,真闯了鬼了,明明就这么大一个堂子,三进两出就几间屋,出来进去搜了好几趟,连他娘的影子都没一个,难不成这谢圭玉还会土遁?”

“不得行,一个已经见阎王了,必须活捉住另一个,不然,我几兄弟啷个回去交差?”陈来轼心里忽然就起了毛,觉得这一趟怎么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越想把人活捉,却连一丝丝的影子都没有,难道自己的运气,真的就是麻将桌上的猪吗?

啊,啊,啊,他正想暴叫,却撞见了一个二个横眉怒目的金刚,在无声而狰狞地盯着自己,目光如炬,凶相毕露,自己那一点毛焦火辣,立时就消去了大半,还得是这些长年累月悄无声息站在墙边的厉害角色,有掏心挖肺的力量,把自己皮袍下的那个“小”,压缩得又小了一半,眨眼就没有胆了。他像中了邪一样,飞也似地逃出殿门,生怕慢了一拍,就会被手持金刚杵的金刚力士抓去正法。

站在院坝中,眼瞧着应收尾,没想到却扑了空,大家又混沌迷茫了,难不成这个谢二还真修佛成仙了。

“长老,人没捉到前,还得麻烦你,给大家弄点吃的。”陈来轼就像一块烂膏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反正要贴在这里。圆觉大师虽然讨厌这四条手沾鲜血的暴戾恶汉,脏了圣宇,但是,总督大人派来的,背着皇命,也不敢轻易得罪,再说,出家人一心向善,于是吩咐下去,权且善侍便是。

二○○四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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