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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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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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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喋血

眼睁睁杀了反贼,打下绝谷,骆子舟注定会阎王爷去了,陈来轼认定此份头功,可以十拿九稳了。只是谢圭玉这个活生生的猎物,竟然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抓捕不到,这让他有些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明明就这么一个几间屋子围成的寺庙,明明就有一个伙同骆子舟的钦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从外到里,颠来倒去都翻了好几盘了,硬是挖不出人来,奇怪不奇怪。也没啥人马出来进去,难道是谢二娃学会飞?我肯信这僻居高山的孤庙,会有川戏里的易容术,扮脸相,几个领了皇命来的官差,在金顶华藏寺守到天黑,仍不见谢圭玉的丝丝影子,早已坐立不安了。

“嘿,我说哥几个,这庙子邪门呢,啷个车了几转,硬见不到谢圭玉这小子的影子,难不成他会土遁?”陈来轼搓着长满茧巴的粗手,解嘲似地问。

“除了一个白发满头,满脸皱纹的老和尚来此一遭,没别人进出,肯定还在里边,只是我们没有识破机关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心虚我气盛,怕他个啥?”紫衣汉子打气道。

但是,久等不是个牌,到底还是陈来轼这厮狡诈,乘人不备,他提起长刀,把看门的一个小和尚逼到暗处,要他说出谢的下落。

“小秃驴,招子放亮一点,看看爷爷这刀儿快不快?你要是不说出谢二娃的下落,就跟这根树杈子一样。”陈来轼言毕一刀下去,柏树杈子就硬生生断为两截。

“施主饶命,寺里头没有藏什么人,都是僧家。”小和尚吓得要命,赌咒发誓说是根本未见什么蓝衫青年来此。

“不说实话!”陈来轼又扬起刀,砍下另一枝柏丫。

“真的没有别人,只有今晨寺门刚开,早上来的那黑衣人。”

“哪你还说光是和尚?”

“不是被你们给打下岩去了吗。”

“早上来的?”陈来轼突然发觉有问题,“什么,早上来的,不是之前就住庙里么?”

“是啊,今晨来的,从外面来的。”

“来干啥子?”陈来轼警惕起来。

“说是奉雷洞坪的智空长老之命,来找我们方丈求药的。”

“求药,求什么药?”有了线索,兴趣陡增,陈来轼急切问道。

“这个不知道了。”

“你认得智空长老不?”

“认得,就是午间来的那个长老。”

“啥子喃,就是午后来的那个一脸皱纹的老和尚?”陈来轼眼珠珠一转,忽然醒悟过来,看来姓谢的小子害了什么急病,这里远天远地,无医无药,只好找到这些阿弥陀佛的和尚求救,可能是躲在那老家伙的窝里。

“兄弟伙,看来我们是杀偏了,这骆子舟根本就不住在这庙里,那谢圭玉也肯定在雷洞坪那老儿处,你我快去,肯定有收获!”

话还没完,又转过背来对着小和尚使狠,“就跟没事一样,只要你敢说出去,记倒,你在这里长呆,老子游走八方,随时都可取你项上人头,早点阿弥陀佛,记住没有。”说完,狠狠地瞪着小沙弥。

小和尚从未经历如此恐怖的场面,就算武僧习练,也是威武庄严,并非杀气腾腾,睁着惊恐万状的大眼,不知所措。

四条磨皮擦痒的疯狗,在华藏寺百无聊赖地消磨了一天,什么手段都搞焦了,啥收成也没得,听到这条将信将疑的线索,加上陈来轼丝丝入扣的条分缕析,觉得合情合理,立刻来了精神,马上提起刀剑,飞叉叉奔雷洞坪而去。

谢圭玉吃过神奇的药片,脸色明显好多了,神智逐渐清醒,情绪变得大好。当夜正是十五,月华如水,静寂无声,从壁缝中漏进,照在空虚的庐内,情不自禁地引起他的诗兴来。

江行几千里,海月十五圆。始经瞿塘峡,遂步巫山巅……

“这又是谁的句子?”长老在他身旁坐下,“俊后生,你真好记性哟。”

“李太白的名句呢,他从鄂之巴东坐船,行经瞿唐峡,再登巫山顶,仰望青天,远眺白云,欲辨苍梧,站在顶峰,欣然题壁。真的是思越千载,气象峥嵘,壮士胸襟呢。”

长老只默默地听着,喃喃道,好,好,回过头,望着壁上挂刀,若有所思。仿佛翼王慈祥的目光,又在温煦地看顾着自己,这些年还好吗?都是洪天王的恩惠,我们才因缘相识,还是满清鞑子的残暴,我们不能共创辉煌。

智空心里一阵激动,似要落泪,而眼眶早已干涸,正待要取刀擦拭,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低声辨识道,“四面都无别的房子,应该就是这里了,咱们进去搜上一搜!”

长老急忙将墙上的刀取下来,提在手,跨出小屋,顺手将暗门拉上,茅庐又隐进暗寂里。

打门声传进来,“有人没得,官家查房,开门!”气势汹汹,一点没有尊重住户的意思。

智空长老打开门户,只见四条武林打扮的大汉,手执兵刃,弧一样围在门前。这其中的紫衣、绛衣汉子,正是午时在华藏寺门看到的两个,不用说,这群凶神,不是善茬,长老的心里已经十二分的清醒和明白。

那个左臂缠着简易绷带的汉子,语带讥诮,“恭喜长老,贺喜长老!快把姓谢的小子交出来,官府的赏金高呢。”

长老冷眼环顾一周,正色对陈来轼,“施主的话,老衲听不懂。”

陈来轼本来肚子有气,早想发泄,但其他几人并没有附和,反而心中有怨,这趟出差,完全是陈来轼自己挣表现,把我几个耍惨了,哪像在衙中舒服。于是,陈来轼自己强撑脸面,把愤怒泼在智空身上,“老和尚,都说上山打鸟,人人有份,我们不亏待你的。不然的话,别说我年轻人欺负你哟。”

长老冷笑一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说的那些,与我佛门中人,有何相干?”说罢,将宝刀缓缓从匣中抽出,月光之下,刀身映出半尺许光芒。

四人一见,同时一惊,不由后退两步。

智空长老握着刀,单膝跪地,向金顶上遥拜,“翼王呢,多年封藏,看来今天,要用你老人家恩赐的刀了。师父,宽恕弟子吧,佛门清静地,今遭十恶业。弟子要重开杀戒了。”

灰衣汉子本来就欺他年老,趁他下拜之际,嗖的一剑,直向长老后颈上刺去。长老的话刚说完,还没打上句号,就感受到后脑风生,于是,一面起身,一面反手一刀,将来剑荡开。

灰衣汉子的剑转瞬向外跳开,手臂上顿觉一股大力传过来,牵动身子后退两步,方才站稳当,心下不由大吃一惊。待他定住神,往前一看,只见长老的长刀,正缓缓向自己面部移来,月光之下,刀尖如白蛇吐信,沉稳地颤动着,笔直地奔过来,仿佛一尊气势磅礴的巨龙,直赴自己,泰山压顶而来。他走南闯北,阅历甚多,曾听说过,前辈高手有过这种聚几十年内家功力于刀尖上的上乘功夫。现在是见着了,亲历了,眼见要吃亏,顾不得面子,惊叫道,“这老儿厉害,兄弟伙,并肩子上啊!”

紫衣、绛衣两条大汉,都是武林高手,功夫并不在他之下,只草草地看了开头,就发现情况不对,一声发喊,从不同方向,向智空长老扑过来。只见长老稳站门前,脚不移步,轻轻两刀,便把他二人挡出,震开,退出几步。这三条饿虎,赶紧抢方位站定,同时发威,同步进击,就像战场上的连环杀伐。但是,尽管人多势众,他们的虚招子多,都晓得这个白发老汉的刀,时间浸了这么久,已经饿得发慌,不是吃素的,也都不敢硬接他的招数。只要双方兵刃相交,赶紧就跳开来。这也是一种战法,伤不着自己,累得到对方,反正就是围攻缠斗。也难怪平时的刻苦训练,三人的剑路刀法越攻越快,剑影刀光将智空长老团团裹住,形成一个亮晃晃的光环罩衣。似乎眨眼之间,就要把这银髯飘飘的老汉,化掉,溶解。

天长日久在深山老林习练,长老的方寸明显在,他不慌不忙,手中长刀,东涂西抹,并不见其怎样快速,似乎还显得有些笨拙。但是,慢虽然慢,笨尽管笨,每一出手,却恰到好处地将对方攻势一一解化。随着三大杀手的攻势越来越快,他手底的刀路子也不断转快。这时能看见的,是他的周围一丈之内,仿佛被银色刀光罩住,对手兵刃根本不能进入。看来,一个人发狠在山上苦修,除了心障打破外,这武术道行的高深,也臻于化境了,年龄,只是某些人吃不得苦的借口而已。

激战一阵,三条专事武功的精壮大汉,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手脚也随之放慢了。各自心中还在暗暗叫苦,“妈哟,深山老林怪杰多,今儿算是撞上个刀儿使得这般滑刷的老魔头了,幸好是兄弟伙一块儿上,不然,不然……”

倘在平地之上,早已分头逃命了,看着眼下的危崖绝径,逃也是死,战也是死,根本不容分心,只得拼命抵住,反正你老东西只是一个人,只有干掉他,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啊。

陈来轼左臂上的伤,碍他行动,加上三英战吕布,他便放下心来在旁观战。没来之前,就深知三个总督府来的侍卫,本领高强,便是三尖石那样了得,也只敌得一个。在团练局,在来的这一路,三个汉子的花样板眼儿,自己也见识了不少,端的厉害。但是这个战况,是他没料到的,对付一个糟老头子,那就是坛子里头捉乌龟,手到擒来,何至于刚刚交手,就要打群架,三人齐上。细细看上几招后,毕竟武功上乘的他,也明白是啥情况,今夜遇到绝顶高手了。再看下去,只见那三条精壮大汉,已经满头大汗,脸色发白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唉,这个老毒物,究竟要洗白三大武林高手哇,传出去江湖没得混了。他仨不济,我这伤躯,更没好果子,此时不走,还待何时,于是拔脚就往山底下溜去。

智空长老心内明白,今夜之事,要救谢圭玉性命,又不至连累自己与华藏寺师兄,只有痛下辣手,将这四条恶汉送到西天。但出家多年,天天面对的是庄严的菩萨,念的是阿弥陀佛的慈悲,总是有些于心不忍,下手不得。蓦地,他瞥见陈来轼要溜,要去搬救兵,要去找清军,不由大惊,头脑中顿时浮现出当年大渡河畔的情景,太平军将士奋力拼搏,却被清军一个不留地残忍杀害。骤然间怒从心起,剑招一变,转守为攻,直将三个侍卫逼往悬崖边上。突发狮吼,一招雷霆震怒,只见银光闪闪的大刀,从天顶上砸下来,不偏不倚,从紫衣汉子的耳边落下,肩胛奏刀,杀进身体,劈作两半,血溅四下。绛衣汉子收剑在侧,被他这震天一吼,吓得心胆俱裂,踉踉跄跄后退两步,竟自栽下千仞悬崖,追随骆子舟而去。他的手里,只有长剑,没有别的,除了惧怕死神的这一长声阴森恐怖惨叫,铁定也活不过来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二人还在惊诧这一幕时,忽然又听一声鬼哭狼嚎,“鬼呀——”却见陈来轼面无人色,扑爬跟斗地跑转来,踉踉跄跄,几欲摔倒。他不是搬兵去了吗,他不是要断后路吗,啷个呜嘘呐喊地撵回来了,莫非真遇到鬼了。容不得仅存的两个人多想,就见陈来轼后面,八条身手矫健的人影,飞叉叉追赶上来,为首的是谁?竟是清晨被灰衣汉子打下舍身岩去的骆子舟,呀!呀!呀!呀!呀!这兀突突的一幕,硬是把智空长老与剩下的灰衣汉子都惊呆了,刀都停在了半空。

二○○四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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